暮鼓落定之前,絮雨必須要找個地方過夜。
她原本計劃就近在開遠門附近的坊內尋一間旅店。因這一帶毗鄰西市,是全部西向來的人的主要入城通道,她知住店的人會很多,但還是低估了多的程度。
一連尋了五六家,無論門面大小,價貴或賤,除了一些大通鋪有空余,其余一律客滿。大通鋪她不能住,只好沿著那一條南北貫通的大街向南繼續尋問,頗費時間,才找到西市近旁,天色已轉為青黑,透過即將關閉的坊門,她看到坊墻內那些臨街門戶里的燈火次第亮起,街面車來人往,比天黑前看起來還要熙攘幾分,但在外面的大街上,基本見不到人了,偶剩的也都行色匆匆。知鼓聲將停,想起顧十二的話,不再另外找了,按著指點,匆匆往永平坊去。
因起初的耽擱,等她一路疾奔終于趕到永平坊的附近之時,天完全黑了下來,此時街鼓也早就止歇,坊門緊閉。好在此坊位置已在城南,遠離皇宮,再往南過去,越近城墻,住戶越少,形同郊野,大片都是空地和荒田,只有些寺廟或是富貴之家所置的園苑,管理便沒中心地帶那么嚴格,一路來時,沒出什么意外。
永平坊坊門此刻自然也是緊閉。
絮雨方才一口氣狂奔而來,找到了那面門,人上氣不接下氣,稍緩過來,不敢多耽擱,立刻拍門,拍了好幾下,坊門終于開了條縫,里頭擠出來一個腦袋,下巴上掛著一道稀落的鼠尾須,小眼睛上下打量絮雨,問做什么的。
想來這人便是看門人。絮雨報上顧十二的名,說自己是因入城太晚,找不到住的地方,經他介紹而來,又遞上兩個錢。此人平常顯然經常做這種事,看了眼左右,伸手熟練地接過,正要開門放她進來,忽然此時側旁不遠十數丈外的拐角處,傳來一陣隊列行進發出的整齊腳步之聲。絮雨循聲轉頭,看見出來了一小隊四五個身著甲衛手執弓戟的衛士。
她知必是撞到金吾衛士了。
雖然嚴格的夜禁是從二更才開始的,但街鼓落,便禁人行,若無正當理由,無坊正開具的路證,居民不可外出,坊門也不能隨意開啟,被抓到行為不當,最輕也要笞二十。那看門人方才也沒檢查來人的身份證明,萬一不齊,便是麻煩,見狀立刻縮頭想要關門,卻已來不及了,領隊喝了聲“丁大”,他便停在原地,臉上露出笑,彎腰喚了聲“陳隊正”。
領隊走到近前。
天黑路暗,方才只能看個大概,此刻葉絮雨看清了,這是一個中年武官,方面廣頤,其貌不揚,但目光銳利,顯得很是精干。從他帶的隊以及這看門人對他的稱呼,不難判斷,此人應當是附近武候鋪的隊正,屬金吾衛下份位最低的基層武官。
絮雨的推斷并沒有錯。此人名叫陳紹,來自近旁延平門的一間武候鋪,今晚預備巡夜,帶隊路過,看見丁大開門放人,叫住盤問。
“怎么回事”陳紹發問。
丁大忙道“這位小郎君方才不知怎的不停拍我坊門,我聽見了開門,還沒問清楚呢,他就要往里走我正待攔,恰好你們來了”
他側對著陳紹,朝著絮雨暗打眼色。絮雨自然明白應當如何接話,不等陳紹問自己,便解釋了一遍,說從開遠門入,因到得晚,那一帶旅店客滿,沒有住的地方,沿途一路找到這里,眼看天黑,怕被捉拿,這才胡亂拍門。說完又主動取出過所,遞了上去。
陳紹接了過來,沒立刻看,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這才就著衛士手中的燈籠照了一照。
“來京城做什么的”
“我是畫匠。聽說長安機會多,想來碰碰運氣。”
“解開”陳紹目光看向她的行囊。
絮雨打開,里面除了衣物、錢袋,便是畫筆和一些她舍不得棄的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