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男子興致勃勃地道,“我姓周名鶴,這回也是來參加畫學考試的。今日來此,本想觀摩作畫,沒想到遇到了你,頗有相見恨晚之意。若蒙不棄,可否告知下榻之所離考試還有幾天,不如結個伴,咱們趁這春光,游覽名勝,暢談作畫心得,豈不美哉”
絮雨婉拒“蒙周兄看重,很是感激。只是我確實另外有事在身,恐怕不能應承周兄的美意。”
那叫周鶴的人面露失望之色。
絮雨朝他作了一揖,待去,聽他又道“不瞞你說,先父從前也曾在宮廷內供職,有幸曾與葉老神仙一同作過畫,受過他的點撥,受益無窮。后來遭遇變故,家道淪落,我不得已漂泊至今。我看你應當是剛到長安不久的,若是以為畫技高人一籌便能出人頭地,那就錯了即便能夠入宮做到畫師,乃至學士翰林,稍有不慎,也將招來殺身之禍。我少時也曾隨先父一道,為先昭德皇后之陵作過墓畫,對朝廷里的種種也略知一二。不敢說見過世面,但宮廷內外各種掌故規矩,多少應當比你懂些。我是見你靈芝毓秀,畫技不俗,十分傾慕,故誠意結交。我就住在崇仁坊的四通旅店里,你若是愿意,隨時可以來找我”
與人交往不是絮雨的目的。她向他再次誠懇地作揖道謝,轉身而去。
從這回往旅店的路不近,也未必能搭到順路的車,絮雨怕又遭遇昨晚的窘境,回到東市之后,繼續往西歸去。
此處東西兩市一帶,是長安最為熱鬧的地段,能在此置業的,非富即貴,穿行在坊間,入目所見之熙攘繁華,非南城所能比擬。
雖然道路縱橫如同棋盤,但在轉過幾個彎后,初來者很容易便迷失其中,何況身邊曲巷遍布。為免走錯方向,絮雨停下來又問路人,問清了方向,繼續走路。忽然她緩下腳步,最后立在街角,停了下來。
在她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座坊門。
那是務本坊,它毗鄰皇城,兩處不過一街之隔。此地正南坊門的門外,一側有株石榴樹,也不知在這里已經生長多少年了,仿佛從來不曾修剪過,樹冠肆意擴張,幾乎將坊門上的標志遮了大半。正是石榴花開的時節,一朵朵一簇簇,在枝頭上擠擠挨挨,爭相綻放,遠遠望去,滿樹朱丹,若一團在空中燒著的烈火。
如此的景象,原本是很難見到的。因安防的緣故,各坊門的附近是不允許生長太過高大的樹木的。也不知為何,這里卻是例外。
一陣風過,幾朵開敗的榴花撲簌簌地從枝頭落下,掉在坊門外的地上。附近守著個內宦打扮的小閹人,手里拿著笤帚和小布袋,見狀立刻上去,將榴花連同幾片落葉掃入袋中。不但如此,從坊門進出的路人似乎也不敢靠近,必繞過花樹才繼續行路。
隔著街,絮雨怔怔地望著。在她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了一幅畫面。
一個穿著粉裙戴著佩蘭香囊的小女孩高高地騎在一個三十多歲的灰衣閹人肩上,使勁張著雙臂,想去摘頭頂樹上那一朵最大的榴花。
“再高點再高點”
“不能摘,不能摘呀”閹人苦著臉哀求,“這可是大王特意奏請圣人為小郡主補足五行之缺移栽過來的。摘了花,大王恐怕要怪罪奴”
“我不管我就要你再高點”
生來便受盡寵愛,養出了她任性的一面。
“小郡主,你當心奴來給你摘吧”閹人只能退讓。
“不行我就要自己摘別人摘的我不要你再高點就好了”
那閹人只好拼命踮腳,好將小女孩送得再高一點。
“我摘到啦好不好看”她將揪下來的榴花插在自己的領襟上。
“好看,好看,小郡主怎么樣都好看”閹人笑著嘆氣。
她歡喜地笑,無憂無慮的咯咯的清脆笑聲,若鶯鳥一般,穿過石榴花葉的點點空隙,飛向頭頂的天。
便如受到召喚,當絮雨意識到她改了方向的時候,人已穿街,正走向那株開得如火的老石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