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原本只顧爭搶壽桃和錢的乞兒們此刻也停了下來,睜大眼睛驚恐地看著這一幕。那施刑人的神情冷酷無情,看地上之人的眼神如看一條砧板上的魚,抬起手中的匕首,眼見就要割下舌了,人群里膽小的婦人已不敢再看,紛紛閉目扭過頭去。
絮雨在角落里將這一切收入眼簾,手握得緊緊,心跳得就要躍了出來,見狀再也忍不住,就要分開眾人上前之時,忽然聽到有人道“住手”
這聲音聽去頗為清嫩,猶如少年所發。
眾人松了口氣,紛紛望去,發現近旁路口又來了一隊看起來也要入觀的人馬。
騎馬行來的是一隊皇室貴王,左右有清游和衛隊的儀仗。最前方,并排停下馬的是兩個年紀仿佛的少年,看起來都只十五六的模樣。
曹宦自是認得,這二人當中,那身材孔武的,是當今皇子康王李澤,另個看去面容雪白身子有些瘦弱的,是寧王的嫡孫,新安王李誨。
方才發聲阻止行刑的,正是李誨。
曹宦知他二人今日是受太子差遣來的,趕忙迎上拜見。李誨問何故割舌,曹宦解釋一番,稱那人方才詛咒壽昌公主,犯下大不敬之罪,是奉袁內侍的命,對此人加以懲治。
康王聞言點頭“袁內侍懲治得對今日是我阿姐的好日子,他竟敢口出惡言,居心何在若不加以懲治,如何杜絕效尤”
“是,是,大王說得極是”
曹宦正要下令繼續行刑,一旁李誨遲疑了下,轉向李澤道“此人對姑姑不敬,該受懲治。但今日袁內侍還有咱們都是奉命來此為姑姑祈福添壽的,既為祈福,雖不知姑姑此刻人在何處,但她若是知道,應也不愿因此事而見血。”
李澤看一眼他,神色不以為然“小十三,我看你就是太過心慈手軟。”隨即在馬背上俯身靠了些過來,耳語道“咱們還是不要多事為好,叫來做甚就做甚這是那閹人的意思,萬一叫他告到我父皇面前,父皇不悅,你我都脫不了干系”
李誨面露猶疑之色,顯然也感到忌憚,但看一眼那個苦苦哀求的商販,頓了一頓,又轉頭對曹宦道“你還是進去,請袁內侍再斟酌一番為好。此人確實犯忌,可否改成別的懲罰。就說是我說的,今日是我姑姑的降誕吉日,如此見血,實為不祥。”
這新安王年歲雖然不大,面容還帶幾分稚氣,輩分也低,但此刻的語氣卻頗為堅決。
他是寧王那位戰死于平叛戰的長子的遺腹子,三歲就被今上封為新安王,據說一直在府中跟隨寡母讀書進學。他母親愛惜他,連習武也不允許,故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平常也不出風頭,不大引人注目,今日卻這樣開了口。
曹宦不敢開罪過甚,躊躇道“新安王稍等,容我再去稟告。”說完匆匆入了道觀。
片刻后他再出來,袁值依舊沒有露面,但改口道“袁內侍命奴婢代他告一聲罪,道壇已立,他不便出來相迎。袁內侍還說,新安王之言,也不無道理,看在今日是公主降誕日的份上,免去割舌之刑,但活罪難饒,改笞三十,以儆效尤。”
這商販因一句嘴快的無心之語招來大禍,人本已癱倒在地,尿都淋了一身,聽到改笞三十,才又活過來些。雖然打得死去活來是免不了的,但比起割舌,已是萬幸。
附近圍觀之人看著這一行人馬也入了觀,再不敢再多說什么,唯恐自己也惹禍上身,紛紛離去。
夕陽西斜。女冠觀內那一場鐃鈸喧天驚動半個長安的祈福會終于結束,宮中來的皇子、中使和官員們離開,壽果銅錢發放完畢,乞兒和路人散盡,街上也慢慢地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按照慣例,女冠觀今晚還是不開。
人皆傳言,皇帝陛下或會于某個誰也不知的時刻悄然來到此地,追思他已故的皇后,想念那位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公主。
絮雨在簪星觀外守了整整一夜。
下半夜,天再次落下淋淋細雨。待到天明,冷翠凝露,濕霧沾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