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你被送走后,郭家娘子帶著果兒也臨時去了我家。誰也不曾料想,隔日竟就城破,我們一起逃出長安。郭家娘子身體原就不好,路上染病沒撐住,那孩子便一直留在我身邊,終于熬到平定叛軍,我們也帶著果兒回到長安,沒想到”
她一頓,旋即飛快看了眼絮雨。
絮雨知是什么,心中不由生出一陣極大的罪慚之感。衛茵娘迅速跳過這段繼續道“得知就要抄家,我被迫只能將果兒連夜送到一對從前曾在我家做過事的老夫婦的手里,請他們代為撫養。隨后我入教坊,家人散盡,等到兩年后我終于尋到機會能去看他了,方知那對老夫婦已去世,果兒不知下落,或是被送去了濟孤堂。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天可憐見,就在去年,終于叫我打聽到了人。”
“那孩子極是爭氣,自己在濟孤堂中長大,如今十六七歲了,就在西市里,跟著一個叫顧十二的人以送貨賣苦力為生。我曾找過他,不敢叫他知道身世,只說我是他從前父母的故人,想給他買間屋,讓他做些買賣往后安穩度日,他卻不肯,說無功不受祿。阿妹你若想找他,去西市打聽下顧十二,問他就能找到人。”
絮雨滿心的感恩,連聲道謝。
衛茵娘搖頭“我也沒做甚事,不過是盡己所能罷了。阿妹你好不容易找到我這里,我實在無能,也幫不了你什么。”
“不,我知道了很多事。能找到阿姐,我也心滿意足,極是歡喜”
絮雨由衷地道,“前幾日我送出畫后,一直沒等到阿姐你這里的消息,我以為是我尋錯了人,或是阿姐你已不愿再見我,我才是真的失望和難過。”
衛茵娘急忙搖頭。
“知阿妹你回來了,不棄仍肯認我,我怎會不想見我在看到你送來的那畫的第一眼,便猜到應當是你。并非是我故意叫你久等,而是我這里另有一事”
她遲疑了下,小心翼翼地望向絮雨“阿妹,你還記得當年景升太子的兒子嗎”
絮雨怎可能忘記
“對不起,阿姐。那個時候,我太不懂事了。若不是我不放你,你和我的延哥哥早已經在一起了。”
她輕聲道。
她那位對她極好的堂兄李延,想必早已死在了變亂平定后的那場奪位殺戮中,如今銷骨泥下,寂寞黃泉。
那時候,她總是叫他延哥哥。他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天資聰穎,文武雙全,他會焚香調琴,也擅騎馬射箭。她的延哥哥,是世上最為風雅,也最溫柔的少年。
絮雨至今記得,有一回叫她偷看到了他坐在窗前手執眉筆,蘸著波斯來的眉黛,親手為阿姐畫起了眉。
而今想起,那該是如何美好和閑靜的一個春日午后。
可惜那時,她什么都不知道,一頭撞破,驚得延哥哥手中黛筆落地,阿姐更是羞得面靨飛紅,羨煞芙蓉。
對于有的人而言,共赴黃泉,或也勝過余生陰陽兩隔,漫長相思。
衛茵娘雙目凝落在她面上“阿妹,我這里,正好另外還有一位你當年的故人,卻不知你想不想也見他一見。”
絮雨微怔,對上她的眸光。當和她四目相投,那一瞬間,她若有所悟,心跳登時加快。
“是誰”她問,嗓音微微發緊。
“是我延哥哥嗎”
衛茵娘此時自坐床上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再次恭敬地下跪。
“是,他沒有死,最近剛來長安,人就在我這里。此事未曾告知公主,便將公主請來此處,請公主恕罪”
絮雨已是激動得騰地站了起來,牽住了衛茵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