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膽敢將裴郎君請來相見,自然不止如此。裴郎君如今所居的永寧宅,前主乃是幾年前因罪遭殺的宗親舊王陳王,此事裴郎君必然知悉。但裴郎君應當不知,當日北淵事變之前,陳王正好在晉州擔職,當時定王欲爭我父親的位,正在趕回長安的路上,路過晉州之時,就是落腳在他府里的,故他見證了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事。”
“那天晚上,原州來了一個人,秘見定王。具體傳達何事,陳王不知,我自然也不敢妄加揣測。但在此前不久,柳策業便以聯絡軍情為由,未得老圣人任命,自行去了原州。此事并非是我誣陷,如今朝堂里的一些老人也都知道的。原州便是當年馮貞平的駐軍之地,與北淵相去不遠。”
“那個時候,他為何要去那里”
“不但如此原州來的那個信使,裴郎君你知是何人嗎便是如今太子妻兄韋居仁的父親當日他還是我父景升東宮里的人,官居洗馬,我父親對他極是信任,因不放心馮貞平,對他委以重任,派他過去監督軍事。誰知他亦是無節小人,早早便被收買,投了定王。”
“是什么重要的事,要他這樣的人,親自從原州趕來秘見定王”
“陳王非定王心腹,自然不知,時至今日,我更是不敢斷言。但若允我猜測,他必是受了柳策業的派遣,來與定王議那一場即將就要發生的北淵陰謀。”
李延的面上漸漸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忽然此時,船外爆發出了一陣歡呼之聲,將他聲音吞沒。那是放生池畔的人們因看到新奇蓮燈而作出的反應。
“是那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他隨著岸邊的歡呼,驟然提高聲音。
“這一場陰謀里,我的父親失去了他最為信靠的神虎大將軍。當年我十五歲,被派出迎接大將軍。然而我等不到。沒了軍隊,為了自保,我的父親被迫在長安倉促應對,期望能在他兄弟那一把屠刀砍下來之前得到老圣人的支持。他自然是失敗了,于是變作了可恥的謀逆者。而那個真正的謀逆之人,他在殺死神虎大將軍和八百壯士之后,反而龍袍加身,搖身成為了萬民稱頌的圣人”
“不但如此,時至今日,柳策業、馮貞平,還有背叛了你父親、我父親的陳思達、韋家之流,他們全部富貴加身然而裴郎君,你的父親,他竟至今沒有得到一個正名而他本是該立廟享受犧牲祭拜的忠烈英魂”
岸邊的歡呼聲漸漸落低,片刻后,待情緒慢慢平定,他再次望向裴蕭元,聲也轉為平緩。
“裴郎君,我知近日乃令堂忌日。我如今不過一東躲西藏之人,不能見到天日,便是想去祭拜,也是枉然,只能遙遙以抔土清香代祭,以寄敬意。”
“方才你問我證據,我確實沒有能拿得出來的確鑿之證。我方才轉的陳王之言,你也可以不信,畢竟,此人也非良善之輩。但三年前,那降來的西蕃貴族也莫名橫死大街,這難道不足以證明,當年北淵之戰另有陰謀”
說到這里,他抬手,輕撫一下面上劍傷。
“在我少年之時,受我父親所聘,裴公也曾為我老師。雖然時日不久,他便辭官出京,但裴公昔日對我的諄諄教誨,我至今牢記在心。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年初我去甘涼,本意便是想去拜望裴公,然而再三考慮過后,想到他年事已高,終究還是不忍貿然再用我的這一點事去驚擾他老人家,故中途而返。與裴郎君你,更是不打不相識。無論你如何看待我,在我這里,你是個值得我李延冒任何風險也愿結交之人。”
“至于你的父親,更是我李延生平最為敬重之人。當年他若是拋卻身后北淵,如期返京,有他在,我的父親或許便能化險為夷。但那樣,大將軍便不是大將軍了今夜我就在這里,你可以殺了我,也可以將我獻給皇帝邀功,我既到來,便已做好最壞打算。”
“但是最后,我還是有一句話要說,裴郎君,如今的這個圣人,他才是當年北淵之變的元兇。你回朝做官,他日,就算除掉其余仇人,身居高位,然而,你卻還要奉他為君,奉他那將來某日或也容不下你的某個兒子為君,你當真甘心嗎”
李延一口氣將全部的話都說了出來,雙眼一眨不眨,凝視著對面之人。
方才再次入座之后,他便一句話也沒說過了,更不曾打斷李延的話,始終靜聽。待李延全部說完,他閉目,一動不動,面容如蒙一層陰翳,看去毫無表情,不辨悲喜。
李延靜靜等待。
片刻后,只見他睜目,起了身,走到艙窗之前,推開了其中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