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這個年輕之人,叫他不禁又憶起了那一段已漸漸變得遙遠的往事。
哪怕這么多年已經過去了,當此刻再回憶起當年那一場發生在山谷里的血肉橫飛的狙擊戰的情景,仍是叫他感到心有余悸。
在肉搏戰開始后,敵方的那個大將軍,帶著區區八百人,竟硬生生阻了數萬西蕃軍士將近半日。他們付出了死傷數千的慘烈代價,才等到了那個神明一樣的男人倒下,得以通過那一片被他把守住的谷地。
“我姓裴,神虎大將軍是我父親。”
裴蕭元輕提袍擺,彎身下去,蹲在地上之人的身前。
“告訴我,你們當年分明已退走,又為何再次發兵北淵”他用平和的聲音發問。
查達的一雙鼓眼在月光下閃爍著狐疑的光“我要是說了,你能留我命,放我走嗎”
“可以。”
裴蕭元站起身,示意替他松綁。陳紹照做。
查達意外于如此簡單便獲自由,愣怔過后,面露喜色“裴大將軍是我見過的最了不起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深感佩服。裴郎君自然也是了,想必一諾千金,說到做到我信你了”說完磕頭,爬起來繼續道“當日王子得知圣朝變亂已定,前方又有神虎軍阻擋,知打下去也討不到好處,本打定主意退走了,誰知此前一個被俘的將領忽然逃了回來,還傳消息,說裴大將軍已領兵上路去往長安了,前方都是在虛張聲勢,北淵實際防守空虛,叫抓住機會打進來復仇。”
“裴大將軍治軍嚴明,之前派出的人,要么有去無回,要么等同無用,從未探得過有用的消息,此次怎會叫一個俘虜逃回,還有如此收獲。王子起初不信,怕是大將軍設的誘計,問經過,那人說他之前佯裝投降,因此暫時保得一命,但在裴大將軍離開后,為絕后患,便要殺他了。他被押出行刑,以為就要死了,也不知怎的,不知哪里射來冷箭,看守當場中箭,他便逃了回來,將消息報給王子。”
“此事實在蹊蹺,但若為實,那便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王子當即發兵前去試探,發現竟然是真又誰知,裴大將軍走是真的走了,聞訊很快竟轉了回來,帶著剩下的人硬是守了多日。后面的事,裴郎君你想必也是知道的,就不用我說了。”
“三年前你們投降圣朝,王子當街被殺,你可知內情”裴蕭元沉吟了下,繼續發問。
查達面露憤憤之色“我們太蠢了我也是后來才慢慢領悟過來的。三年前戰敗,王子心灰意冷,知即便回去,繼位也是徹底無望了,恐怕還要受排擠,他心中更是仰慕圣朝的衣冠制度,遂入了長安,想終老于此。不料,入朝還沒多久,就被一個無賴兒當街刺死了,判案說是什么爭風吃醋,人就這么沒了。我卻越想越怕。當年把人放回來遞送消息的,一定是圣朝內的人,利用我們害了裴大將軍的命。如今哪怕我們是真心投靠,那些人必也害怕我們萬一說出當年之事,必是容不下我們的。所以我連夜逃走,又無路可去,就冒充一個安國商人安頓了下來。”
他雖用商人身份順利改頭換面避禍,但本性卻是兇悍之徒,叫他真如商人那樣靠著經營生意過活,如何忍得住。所以這幾年,時不時也帶著他那幾名從前的心腹外出干些沒本錢的買賣,銷贓后花天酒地,在長安過得稱心如意。卻沒有想到,忽然禍從天降,如今竟被當年北淵一戰的后人給盯上了,為了能夠在他手下活命,自然極力揣測對方心思,什么話都說得出來。
“裴郎君,大將軍固然犧牲在北淵,但那是兩國交戰。當年王子亦是被人利用了而已設計那一場北淵之戰的人,才是真正的元兇。”
“裴郎君,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復仇的我這幾年時常也在想,說不定當年那件事的謀劃之人,就是如今圣朝的那位圣人。只要你留下我的命,將來無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聽命。我知道你們圣朝人講究師出有名,便是造反,也要先發檄文,好叫天下人知道你們的苦衷。日后若是有需,我可以幫你作證”
西蕃人正講得唾沫橫飛,忽然喉嚨一緊,登時發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