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誤會了,我并未避你。是這幾日圣駕出京,事多了些。另外,關于那一夜的事,正好公主也在,容我一并向公主請罪。”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是我一時糊涂,冒犯到了公主。若是因我的冒失之舉,叫公主有所誤會,還請公主恕罪。”
“你請的是什么罪你又怕我誤會你什么”絮雨輕聲地問。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絮雨看到他向著自己徐徐下跪,雙臂撐肩,手掌按地,俯首,端正禮了一禮。
“請公主恕我當時冒犯之罪。”
他恭謹的聲音和著附近夜風卷過野樹林的嘩嘩之聲,傳入絮雨的耳。
絮雨微微俯面,凝視著腳前這向著自己正恭行敬禮的人。
她不開聲,他便始終垂首斂目,半晌,身影端凝,紋絲不動。
這時,在身后行營的方向,傳來一陣步足靠近的靴聲。張敦義終究是不敢叫人離開視線太久,此刻領著人一路尋了過來,忽然看到前方草陂月光下的兩道身影,一立一跪,憑著身形,他立刻辨出人,心中詫異驚疑,也不敢靠近,示意手下噤聲,只帶著人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暗處。
如此瞧他半晌,忽然,絮雨點了點頭。
“罷了,你又何必如此。”她笑了笑,依舊輕聲細語。
“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明早你還有事。”
她說完邁步離去。起初她的腳步如常,然而,當走完這段水邊的夜路,經過朱雀臺和行營,返往行宮,在將那道向她跪地謝罪的身影遠遠留在身后之后,她的腳步越行越疾,越行越發得疾,到了最后,連張敦義也被她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她步入行宮,沒有半點遲疑,繼續向著那還亮著燈火的所在走去。
今夜值守的楊在恩帶著幾名宮監,正靜立在行宮寢殿的殿門之外。一道身影走了進來,他抬目看見,略感意外,急忙輕步迎上去,低聲說道“公主暫請留步。袁內侍剛到不久,正在御前聽用。”
燕居殿中,數支巨燭正在燃燒,曜曜放光。皇帝身著中衣,外面松松披了件灰色常袍,顯是已是入睡,又起身出來了,此刻他背靠著隱囊坐在案后,就著燭火,低頭翻著一本不知是甚的冊子,速度極快,幾下翻完,將冊子丟到案上,指節敲了敲冊頁上的一段空白。
“七月十三白天,他去城南果園探望舊戶。夜,和公主一道,照朕吩咐,不叫人盯梢,過程留白無妨。接下來的盂蘭盆夜呢為何也是留白難不成又是公主和他在一起了”
“不止這一次此前便有多次了,你沒有給朕看好,送來都是留白你半夜將朕擾起,朕還道你有了什么大事,就是為了叫朕看這個”
皇帝的語氣聽去雖然還算平淡,但質問之意,也是顯而易見。
“李延行蹤隱秘,如地蟲藏身,隱匿頭尾,找不到也就算了,朕不怪。裴蕭元呢他可是個大活人每天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走動的。到底是裴家子太過狡猾,還是你袁值無能養那么多人,叫你盯個人,你都辦不好事”
袁值遭皇帝訓斥,神色暗含幾分慚意,下跪請罪“陛下責備的是,是奴無能。只是裴蕭元也確實善于匿蹤。聽聞他少年剛從軍的時候,最早是在斥候營里摸爬滾打的,想必便是那時習得的脫身之術,非一般人能夠應對。加上奴怕被他察覺萬一泄露了身份,不敢叫人靠得太近,故幾次跟丟,辜負陛下信任。”
皇帝視線落到案頭燭火上,眉頭微皺,慢慢道“盂蘭盆夜,整個大半夜,他不知所蹤,將近天明才回寺。他會去哪里,做了何事有無可能,就是去了東市或是西市那里是個和人見面謀事的好地方。”
袁值自知失職,地上起來后,低頭以對。
皇帝出神片刻,忽然又問“今夜這邊動靜如何”
“今夜有司各司其職,各處忙而不亂。公主回歸之事,陛下也盡管放心,老阿爺和宗正那邊已經準備周全,奴也在全力聽用。只不過,奴這里另有一事,方才斗膽驚擾陛下安眠,也是為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