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圣人結束了這一趟為時兩個月的蒼山避暑之行,率眾返往長安,并命禮部和宗正寺即日起,辦備公主大婚之事。
與來時一樣,這一日,皇帝乘坐車輦,在護衛和儀仗的持護下,帶著身后的百僚隊伍,離開蒼山西行返城。
在山麓的對面,相隔數十丈外的一座山頂之上,李延立在一塊高高的巖頭上,凝目俯瞰著對面那一支正沿著山道前行的隊伍。
從他立足的此處山巔望下去,對面山麓道上走著的那一架皇帝乘坐的長二丈有余、高一丈二尺多的輦車,仿佛也不再有壓迫之感了。至于尾隨在后的那迤邐不絕的隊伍里的人馬,望去更是渺小,如組成這條長龍的片片鱗甲,緩緩地隨了大隊,往前挪行。
山巔的風呼嘯著從四面八方吹來,將繞巖叢生的九月野草折彎在地,李延衣袖舞動,袂角狂卷,然而他的雙足,卻如釘在山巖之上,紋絲不動,他的兩道目光,更是凝定看著下方,半晌,不曾眨動一下眼睫。
他身后的一名隨從循他目光望了片刻,方暗暗領悟,他如此專注看的,原來并不是那一架正走過對面下方山麓道的輦車,而是落在車后的一道騎影。
騎在馬上的,是一名二十出頭身影英挺、穿一襲武袍的年輕男子。
這隨從便是年初曾經跟隨李延去過甘涼的死士之首,名叫李猛,他的幾個手下后來在長安,就是折在了這年輕男子的手上。
他當然認得此人,便是那裴姓郎。就在數日前,他被皇帝擇為了駙馬。
皇帝舍得以唯一的愛女籠絡,那公主又花容月貌昳麗無雙,世上年輕兒郎,誰能抵擋。從今往后,這裴家的郎子,恐怕真的是要不顧舊事,趨炎附勢,要向如今的皇帝搖尾,作他忠實的爪牙走狗了。
此時皇帝的輦車已走完山麓盡頭處的一段彎道,消失不見。裴姓郎隨身旁的騎衛隊伍,也在不疾不徐地向著彎道走去。
就在他也快要過彎腰時,忽然,放緩馬速,停在了路邊,背影一動不動。
騎衛一排接一排地從他身旁走過,他始終沒有前行。突然,只見他猛回頭,朝著此處的方向展目望來。
隔著數十丈的距離,李猛也能感覺到他轉頭時那一雙眼目所投射出來的惕厲的光。
他仿佛覺察到了異樣。
李猛心一陣狂跳,反應極是迅捷,在裴姓郎的目光掃到對面山頂的這塊巖頭之前,猛將身前主人撲倒,掩在了巖下的秋草叢里。
秋草雖被大風所折,卻濃密成堆,將人完全地遮了起來。
從對面山腳往上望來,不可能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