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頭長久以來被困壓在深淵之底、飽受了縛身折磨之苦的囚龍,這一刻,那緊縛著的鎖鏈崩作寸斷,它再不受任何禁錮,在龍吟召喚來的疾風橫雨里,只鱗須怒張,自無邊的深淵之下脫困,勢不可擋。
年輕男子的情興,如一場爆發在一個漆黑濕熱盛夏午夜里的驟雨般,來得又快又急,叫人完全不及防備。絮雨尚未明白過來究竟是什么惹他失控至此地步,便覺他抱她入內了。他用肩背撞破了那擋住他道的珠簾。瑟瑟的凌亂珠碰之聲還未散盡,下一刻,她便已被他置在了寢閣最深里的那一張香木床上。
絮雨仰著面臉,身子橫歪在榻,衣襟已是散敞,一頭青絲長發更是凌亂地撒在了身下那一幅熏足了郁金濃香的榴紅錦衾之上。她帶著幾分驚嚇,幾乎是下意識,飛快地爬了起來,待要從床上下去,卻發現他已攔了她的去路。
掙扎數下,不過是踢飛了腳上剩的另只繡履,她便被他帶了幾分莽撞地強行留了下來。輕而易舉。
固然在蒼山行宮曳月樓中的那一夜,在她和他言明要他作她駙馬時,她便早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大婚的那晚,若不是他主動開口要和她劃開界限,接著,又發現他負傷的意外,從而空度了那一夜,其實當時,他便是立刻就想要她,她也是完全接受的。
然而今夜,當這一刻真的到來之際,或許是太過突然,她真的直到此刻,人還是沒完全醒神。又或許是她發覺一切仿佛并不是她或也曾隱隱想象過的樣子。
無法抑制地,在失了逃離的路,起初那驚嚇之感也過去之后,自她的深心里,便生出了些許失落和委屈的感覺。
終于她從一個漫長得令人幾乎窒息的熱烈親吻里艱難地掙脫了出來,她急促地喘著氣,奪回了自己的呼吸,帶著那縈繞不散的委屈之感,依舊閉著目,任他用他那灼熱的唇舌和生繭的粗糙手掌留著屬于他的印記。
直到最后,那一只滾燙的微微顫抖的手掌,到了她的腰間,待欲剝除仍最后裹卷著她的一截衣裳。然而那衣卻偏要和它作對,執拗地護著其下那一段從未向任何外人展示過的神秘的麗軀,叫它不能得逞。這只曾握了刀劍在沙場上飲血斬敵所向披靡的手掌終于徹底失了耐性,手指發力,帶了幾分粗暴,急躁地一扯。
伴著一道裂帛脆聲,它輕而易舉再次獲勝。
穿廊的夜風從開著的寢堂門中無聲無息地涌入,它從屏風旁經過,曳動方歸于靜止的珠簾,抵達了寢閣最深里的一隅角落。
在隨風飄涌的帳幔后,裴蕭元忽然聽到了一道喃喃的如同囈語的聲。
它來自于那一張叫他神魂顛倒的唇。就在片刻之前,他終于得償心愿親吻了它,嘗到來自于它的美妙滋味。那是比飽含蜜汁的招致狂蜂浪蝶競逐的花朵還要香甜的兩片唇瓣,它為他張啟,香舌柔舒,吐氣如蘭。那是比今夜他喝下腹的酒還要性烈的東西,中人欲醉,叫他根本無法自已。
在此心旌動搖之際,他轉面再去尋它,欲再捕獲到它,不期自那口里卻逸出這一聲。接著,他正和她親密挨擦著的一側滾燙的面頰,也感覺到了些微濕涼的水意。那水意,應是來自她的眼。
此一刻,熱汗正自年輕男子的額頭和后背之上不停地冒沁而出。搏動的心臟猛烈地撞著他的胸膛,周身熱膚下的血管擴張更是極限,每一下的心跳,裴蕭元自覺仿佛隨時都要迫壓得他渾身血液沖出天靈蓋骨,破頂噴出。這一聲聽起來似在說“不”的聲,雖極是細微,含含糊糊,如一縷細細游絲,尚未舒展開來,便被那一陣撲入帳簾縫隙的夜風吹得無影無蹤,然而,它還是清清楚楚鉆入了他的耳。
他那正盈滿了沸血的心房仿佛被一只不知何來的看不見的手給突然攥捏住了。它沉重地噗跳一下,隨之,血液凝滯了下去。
絮雨神思飄蕩,肺腑里若也吸入了來自于他呼吸里的酒氣,人依舊昏昏醉醉,靈臺卻又是清醒的。
她知他在做什么。在起初的慌亂和無措里過去后,當意識到將要發生什么,她便努力地叫自己快些放松下來,去迎接即將發生的事。
一直以來,他為她做過的事,受過的委屈,她口里沒說,心里全都清楚。
只要他想要,無論何時,她都不會拒絕他,倘若這能叫他得到些彌補的話,她心里也會好受些。
她便如此模模糊糊地想著。然而卻又不知為何,就在方才,當她得以掩身的最后一片衣物也那樣從他手下被除去后,另一種她刻意想去壓制的委屈之感便浮了出來。
她終究還是控制不住,眼里掉出了一顆淚,喉間也完全是下意識地哽咽著發出了這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