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蕭元的神情看去無驚無怖,依舊平淡,便仿佛在聽一件和他無關的事。然而在他眼底,卻暗聚起來一團隱隱的陰影。倘若再靠近些,便能發現,他眼角已是微微發紅。
“這便是當年實情。我字字句句,說得全部是真。昔年那曾接待過圣人的陳王,你雖沒見過人,但必定知曉,便是你那永寧宅的前主。可惜他幾年前被殺,否則,你若是不信我的話,可以尋他對質。”
“裴郎君,令尊當年之殤,柳策業固然難逃罪責,你以他為仇敵沒錯,但若不是如今那位圣人授意,如此大事,他自己怎敢擅自做主至于先父,當年更是為求自保,不得已隨勢罷了,先父對令尊一向都是極其敬重的。”
“當年北淵之變的真正元兇,是當今的這位圣人柳相還有我韋家,都不過是受他驅策的犬馬而已我們兩家對他忠心不二,多年來,凡事站在最前,替他不知擋了多少風雨,受了不知多少罵名,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會想到有朝一日,他對我等下如此殺手,叫我兩家受這滅門之災”
韋居仁起初的卑乞驚懼之色漸漸消失,說到這里,不由地聲音哽咽,目露憤恨。
“他方上位的乾德初年,舉國動蕩,國庫空虛,我韋柳如何盡心輔朝便不說了,就拿前幾年裴郎君你打過的那場西蕃之戰來說,倘若不是柳相和我韋家千方百計為朝廷籌措錢糧,又顧全大局,對王璋之流忍氣吞聲,叫朝廷一團和氣,上下齊心,那仗怎么可能打得如此順利如今事完,良弓藏,走狗烹,他抓著柳家和太子早年的那點子小事不放,步步緊逼。我等之所以會有逼宮之舉,全是迫不得已,為求自保罷了。”
“裴郎君,你年初受召入京,我便知皇帝是要利用你來對付柳相。如今事成,有前車之鑒,他怎可能還會容你更不用說,你暗殺康王”
韋居仁意識到說溜了嘴,急忙停住。
然而,這確實又是他心中所想。
康王橫死,非柳策業或是他韋居仁下的手,剩下最有可能的,自然便是裴蕭元了。
他暗窺,覺察裴蕭元神色冷木,對殺人一事不顯半分推脫之意,愈發坐實所想,膽子也更加大了起來。
原本裴蕭元做了駙馬,懼怕他萬一被公主收服,提這些往事,無異于自尋死路。但康王是他下的手,則又是另種說法了。
這也是為何韋居仁想要見他面的底氣。
他放下心,繼續說“我隨柳策業多年,他自詡手段過人,老謀深算,曾將王璋和馮貞平打壓得不得不聯手應對他一人。然而如今我才明白,從前那些所謂權勢,不過只是從那位圣人的指縫里漏給他的罷了,多少全由那圣人定。在真正的大權之前,什么謀算都是不值一提。到頭來,人人只是他手中的提線木偶而已。生死榮辱,就在他的一念之間。如今太子自盡,康王也死,這樣的機會,在裴郎君你的面前了你難道不想抓住嗎”
“你來長安忍辱負重,自是為了復仇,我從前則是效主,你我之間,并無深仇大恨。柳韋百年大族,如今就算遭遇如此屠戮,在外藩諸鎮當中,仍有交好能夠爭取的將領。這次你若肯放過我,我不但能為你召來他們,全部為你所用,將來時機成熟,我更是證人。”
“倘若有需,我必站出,在天下人面前為裴郎君搖旗吶喊,師出有名,天下歸心”
在他那仿佛因了已望見東山再起而興奮得扭曲發抖的聲音里,裴蕭元的面皮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裴郎君裴駙馬你相信我我必盡我所能助你,我對你有極大用處”
候在外的陳紹示意兩個隱身在隅角的部下將欲待跟出的韋居仁再次制住。那聲音戛然而止。
“人如何處置”他跟上前去,壓著聲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