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公主擺駕去了皇宮,隨后一直伴在圣人身邊,除照顧圣人,也在圣人和百官之間轉達各種諭令,再沒有回去過了,剩駙馬獨自被軟禁在永寧宅內。那宅邸外面看去和平常一樣,然而其實四門角落和周圍的暗巷里,日夜皆有暗衛輪布,嚴禁宅邸內外交通。
圣人固然一向器重駙馬,然而出這樣的事,誰能真正容忍得下一個殺自己親兒的女婿何況,還是帝王之尊。
此事最后,他到底將會如何處置駙馬,是為公主另外擇人,還是不了了之,大臣們無人能夠斷言。只知崔道嗣入宮為崔郎鳴冤求情,結果連皇帝的面都沒見著,在宮外,從早到晚,跪了一天,最后是被趙中芳叫人抬出宮門的,過后更是遭到連降二級的懲戒,被奪實職,從二品高官變作了弘文館的六品校書郎,引來不少平日和他不投之人的譏嘲,笑他這回托外甥的福氣,當真集時下士人二大夢想于一身,進士及第、娶五姓女,再加一條,修國史。
施咄知少主為此事已暗中奔走多日,到處求告熟人,想見裴蕭元一面,然而始終無果。傳信入宮求見公主,同樣石沉大海不少人已在傳言,公主對駙馬也極是失望,不聞不問。
實在是這回,駙馬做下的事太過駭人,追根究底,不止皇太子,廢太子的死,也和他脫不了干系。圣人因他而連失二子,斷絕嗣脈,怎么可能輕易得赦。
就在昨日,施咄又奉命暗尋陳紹。
此人之所以浮出水面,是因少主前些天也曾派人飛馬傳信到了東都,將事告知裴冀,以求對策。裴冀震驚之余,一時也無良計,但已回往東都的何晉,暗傳來了這個名字,這才有了今日這場約見。
“有人來了”
落日墜下地平線,天色驟然轉昏,施咄忽然輕聲嚷了一句,從高處躍下,迎上去察看。
很快,他將一人領來,躬身道“少主,人來了。”
“王子不找我,我本也要來尋王子的。奉裴郎君之命,有重要事相告。”
陳紹行了一禮,恭聲地道。
深夜,在同一片陂地的水邊,承平月下獨坐。
時令已入十一月,夜風挾來幾分透骨的寒氣。長安外的月,也顯得比城內要大幾分,白霜似的冷光一傾而下,涂覆滿了大片的野地。來自不知藏在附近哪座荒山角隅的野寺二更鐘鳴響過,良久,隨了一道輕微的腳步聲,有人才踏著亂草,從林中走出。
“你要見我”
月光映出一張面帶筆直劍痕的蒼白的男子面顏,他望著前方之人的后腦,發聲說道。
承平仰脖,灌下最后一大口酒,揮臂,一把將空嚢遠遠地拋棄。
“殿下早就來了吧。在林中藏潛,是否另得樂趣”他頭也未回,冷冷地道。
來人便是李延。他自然聽出來承平言語里暗含的諷刺之意,嘲他過于謹慎,只他怎會在意這些,淡然笑了笑。
承平轉了面,借著月光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看來你在長安是另有高人保護了,藏得這么好,安坐釣魚臺,收獲還不小。”
“你突然找我,何事”李延半句也不多說,只反問道。
“裴二婚前遇刺,是不是你干的”
李延沉默了一下,點頭“是。無望為我所用,他活著,便叫我多出一個勁敵。縱然不愿,也不得已為之。”
承平漆黑的眼眸里起來一道反射的碎冰似的月芒,一閃而逝。他從石上輕巧躍下。
“總算你還識相,未動裴公。否則,成了不死不休的對頭,你便沒有如此的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