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知道,阿耶是個徹底的壞人了。你對阿耶不失望嗎”
絮雨望向面前的皇帝。
再也不見半分他提劍殺人時那恐怖的模樣了。他的面容掩在她身后享殿內透出的長明燈的一片余火里,昏黃黯淡的光中,這張蒼老的臉,此刻透著幾分無助的沮喪和惶恐。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阿耶,你真的很冷酷,超出了我此前所有的預想,甚至,叫我想起來,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她輕聲地應。
皇帝的面容微微抽搐了下。
“當年的事,你或許當真身不由已。我大約也能猜到,后來這么多年,阿耶你為何遲遲不為裴大將軍他們正名,給予他們應當有的身后之榮。我不能說你錯,因我不在你的位置,沒有資格對一個皇帝的身前和他所考慮的身后之事進行隨意批判。叫我心驚的,是阿耶你的冷酷。你明明也負疚于死者,卻又最大程度地去利用他們的價值,甚至,不惜繼續去傷害和死者有關的活著的人。”
“在阿耶你做皇帝的那一天起,你便再也不是我小時候的那個阿耶了。”
“阿耶這么做,一切都是為了”
在女兒毫不留情的指責聲中,皇帝欲要辯解,張口,又停了下來,復閉唇。
“我知道,阿耶你想說,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朝廷,還有你去之后的圣朝基業,是嗎就好像你曾對阿娘所做的一樣。”
“嫮兒,你也要離開阿耶了,是嗎”
終于,皇帝問,神情籠罩了一層淡淡的絕望之色。
絮雨凝視著他,慢慢搖頭。
“不,我不會走,不會離開你的。”她應道。
“阿耶你叫我感到齒冷,可是我又無法真正恨你。我同情,同情我從前的那個阿耶,還是定王的阿耶。”
她展目,望向太廟那在夜色中聳踞而森森的影。
“從他上位之后,他的余生和魂靈,便被困在這個地方,和滿朝的官員一樣,跪拜那個位置,所思所想,為了那個位置。忠臣、國士、心愛的女人,都可以退到一旁,心硬如鐵,刀槍不破”
她轉向皇帝,再一次,五指張開,緩緩地握住了他的臂。
“阿耶,阿娘曾在夢里時時提醒,叫我勿歸。這里確實不是我想留的地方,但我也不會離開阿耶的。從前如何,往后也會如何,我還做阿耶的眼睛,伴著阿耶,直到阿耶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誰叫我是阿耶你的女兒呢。”
她聲落下。
“嫮兒。”
半晌,皇帝終于反應過來,顫聲喚了聲她,張臂,將女兒緊緊抱入自己的懷里。
絮雨將臉輕輕依在皇帝懷中,閉目了片刻,道“我送阿耶回去了。”
“好。”
皇帝從未像這一刻那樣聽話,甚至是乖巧地靠在了女兒的身邊,讓她引著自己,慢慢地,走出了這座廟殿。
半個月后,相同的地方,實際已是如同攝政的公主代身體不便的圣人,領諸王和一干有資格入列的朝廷重臣來到這里,舉行了那一場此前因意外而延至今日的祭祖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