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亂踏,飛激點踏碎的瓊玉,帶著他急急地橫穿過一片披著茫茫雪衣的野地,城門在望。
此時,那近尾的催人閉戶的暮鼓之聲發得愈急,隆隆不斷。
一群為利終年奔走,歲末時節也依然在道的商旅方拼命趕到,歸攏著自己的車隊和駱駝、馬匹,一股腦兒地擠在城門外,等待著檢查放行。亂哄哄的嘈雜聲。道上滿是踐踏而出的骯臟泥濘。他們一邊縮著脖子躲冷,口里不停抱怨這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一邊又為漫長旅途終結,這個傍晚,這座偉大而繁華的城池終于就在腳下了,人人的臉上,充滿了希望的光。
馬蹄上道,卻又被阻在了隊伍之末。
他松了馬韁,停在道旁,微微仰面,目光越過城門下那一座長長的、光線黯淡的門洞。
門洞之后,是那一條可抵皇宮的筆直的大街,此刻街道已是空無一人,惟余漫天雪在飛。
等待間,他忽然心間迷惘,又生出些搖擺。
遲疑間,這時身后傳來一道驚喜的呼叫之聲“師傅”
他轉面,見是李誨和郭果兒。
兩人騎在馬上,帶著幾名隨從,似方出城的樣子,急急忙忙地催馬向他趕來。
裴蕭元面上便露出笑容,下馬立在路邊。兩人到了近前,各自向他行禮。
裴蕭元點了點頭,問怎這時候還在這里。
“方才就是要去屯營尋師傅你的白天我們就來過了,你不在,等不到你,只好湊這時辰,想著師傅你一定在。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師傅你去哪里我和郭果兒想給你送行。”李誨神情又是歡喜,又充滿遺憾,遞上一只碩大的鼓鼓囊囊的皮袋,說里頭全是他從太醫院里搜刮來的各種藥丸,治什么的都有,除了各種金創毒蟲火燙的傷藥,還有頭痛腦熱腹瀉痢疾的藥。
“阿姐看到了,說我是蠢蛋,哪有人送這些的,不吉利。只是我想著雖然軍醫也有,但萬一有個頭痛,那種地方,備些藥,總是方便些”
大約是被李婉婉笑話了,他顯得有些不安。
“要是要是不妥那我就帶回去”
裴蕭元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接過掛在馬鞍之上,隨即道“你考慮得很周到。多謝了。”
李誨松了口氣,忙又道“我看見還有一瓶鯨膏,就給拿了過來,潤膚最好不過。那太醫明明和我阿爺歲數差不都,臉竟光滑得很,必是他自己平常偷偷用了。那里天寒地凍,師傅要是臉面手腳皴裂了,拿去抹擦,最好不過。”
他沒說這鯨膏珍貴,那太醫起先死活不肯松手,直到他說獻給公主,這才作罷。
自然,他更不敢說心里的一個隱憂,那也是姐弟背著人探討過后的一個共識師傅手傷了,駙馬之位好像也是岌岌可危,甚至名存實亡。此次外出打仗回來,萬一師傅原本最引以為傲的臉也沒了,只怕姑姑便當真不要他了。
裴蕭元一怔,隨即笑著應了聲好。
李誨再三叮囑他要用。又嘆了口氣“師傅就要去打仗,本來我也極想追隨同去。可是莫說阿娘,阿爺也不同意,我是沒法了。但郭果兒想去,師傅怎不讓他去我們來也為這事,師傅你帶他去吧”
郭果兒下跪,發聲請求。
其實不止郭果兒一個人,今日短短一天時間,各衛里也涌來了無數別的渴盼同去的年輕子弟,皆被他拒了。
出關殺胡,建功立業,從來都是無數在長安長大的少年子弟的幻想,甚至,和這個比起來,連去西南平叛仿佛都黯然失色了。就和白天他身旁那些興高采烈議論著此次官軍何時可以平叛凱旋的普通民眾一樣,在他們的想象里,關外的戰場,是萬里赴戎機,寒光照鐵衣,是葡萄美酒夜光杯,呼飲之間,死生同,是汗馬提劍,取公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