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蕭元從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一種日夜兼程,帶來的,卻不是艱辛劬苦,而是熱血沸騰,關山恨遠,人不能脅生雙翼,朝發蓬島,暮至蒼梧。
他仿佛不知疲倦地趕路。沿途那可慰苦旅的驛所,亦不能絆停他急切的步伐,往往更換坐騎補充干糧過后便越過。實在倦了,野地,樹下,荒村,小廟,天為蓋,地為席,合上一眼,醒來,繼續振奮上路。
乾德十九年,在仲春的一個傍晚,終于,他回到了長安。
渭水依舊,湯湯東去。長安不復他離開時的冰雪貌,水岸邊蘆芽冒尖,黃埃道旁榆柳間雜,枝頭處處綻著新綠。他踏馬馳向渭水橋頭,馬蹄的清響聲驚飛了筑巢在岸邊老樹上的一只老鳥。那老鳥口中銜有食物,幾只剛孵出沒幾日的小鳥在巢中朝天張嘴,發出陣陣焦急的等待喂食的啾啾之聲。
裴蕭元放輕馬蹄,從旁走了過去。
對面橋上下來了幾個行路人,當中有婦人牽著小兒。他們應是白天入城的附近鄉民,傍晚出城結伴歸家。才下得橋,忽然撞見了他,無不面露懼色,紛紛低頭避讓,從旁繞道,離他遠遠地繞了過去。
裴蕭元初時不解,直到晚風傳來那小兒的怯怯之聲,“阿娘,剛才那個是壞人嗎”
他的母親一掌捂住小兒的嘴,回頭看了眼裴蕭元,一行人隨即加快腳步匆匆離去。
裴蕭元低頭看了眼自己。
他作尋常軍漢的裝扮,身上插刀,行路至此,靴衣已滿是塵泥。又摸了把自己的臉,手一頓。
雖看不見,但也知,這是一張須發糙亂、風塵滿面的臉。
難怪惹得路人和小兒害怕至此地步。
這滄桑落拓的模樣,幾乎與流兵和路盜沒有兩樣。
這一刻,他忽然記起出發前李誨送他的鯨膏和叮嚀之聲,忍不住自嘲般輕輕搖了搖頭。
晚風里,隱隱傳送而來的暮鼓之聲此時忽然消失,四野仿佛便隨之一下徹底安靜了下去。
天際收盡最后一抹余暉,天就這樣黑了下來。
裴蕭元也慢慢地停在了橋的中央。
他眺望著前方那模模糊糊漸和夜色融在了一起的地平線。
長安就在那里了。
這一路,他餐風露宿,披星戴月,夢里求的,不就是這一刻嗎
然而,他卻止步在此,一時難以前行。
絕不僅僅只是因為方才路人投來的側目。
數日以來,越是接近長安,他的步伐便變得越發遲疑起來。直到這一刻,城池終于在望。
過了這座橋,便是長安之境。只要再前行那么幾十里,走完最后的一段路,拍開城門,他便可去往那處,見到他心里的人了。
他卻停了下來,腳如繩縛,止在了渭水橋上。
夜色漸漸濃重,河風吹得人膚冷骨寒。
終于,他動了一下,催馬下橋,未再前行。
天黑了,她需要休息。他更
無法如此貿然便闖到她的面前,驚嚇到她。
再多等一夜。一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