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堂花廳的窗畔多了一張小圍床,床上躺了一個小人兒,正努力地舞著他肉墩墩的小胳膊,蹬動小腿,似想翻身,自己坐起來,然而談何容易,衣裳裹得太過厚重,每次都差了那么一點點。隨了他的動作,腳踝上系的一串小金玲便發出清脆而悅耳的玎珰聲。
或因憋了勁的緣故,他的小鼻頭上漸漸冒出一層細細的茸汗,也不再理會那些圍著他只會逗他笑的婢女,又憋著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力道,終于,自己成功地翻過了身。
他發出了一陣歡喜的咯咯笑聲,趴在小床上,努力地抬起頭,繼續蹬著兩條小肉腿,眼看,就能爬坐起來了,一個婢女怕他費力,忙伸手過來,將他翻了個身,他再次仰面,躺了回去。
他終于忍不住了,生氣,扁了扁嘴,哇一聲,委屈地大聲哭了出來。
“呀小郎君哭了怎的一回事”
婢女們不似跟著入了宮的燭兒,平常難能見到小郎君的面,今日逢此良機,全圍了過來,不料小郎君突然哭鬧,頓時不知所措,正要去喚賀氏,此時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婢女們轉頭望去,見是男主人來了,他連身上衣裳都來不及穿齊整,忙低頭行禮,又為他讓開了道。
裴蕭元沖到小圍床前,雙手一下搭在了床欄之上,俯身低頭望了過去。在小兒模樣躍入他眼簾的那一剎那,他的心房,如被一根彈顫的弓弦輕輕擊了一下。
他定定看了片刻這正閉目啼哭的小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觸撫過小兒那幼嫩得在窗邊日影里能看得到細細茸毛的小臉。
就在手掌撫過的那一刻,他頓了一下,又急忙收回手,唯恐自己布著糙繭的手心刮痛了小兒的嫩膚。
卻不料,正在哭的小虎兒停了下來。
他第一次體會到似這般糙硬又溫暖、干爽的觸感。他嗚嗚咽咽地睜開一雙含著淚花的眼,好奇地看向這個正俯在自己頭上的陌生人。
正如他娘親給他起的乳名,他不但長得虎頭虎腦,小手滿是力氣,膽子也大得很,一點兒也不害怕眼前這個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在和這人對望片刻之后,他忘記了哭泣。或者,是出于天生的血脈相連的感應,或者,單純只是喜歡這個人。他再次咯咯地笑了起來,朝他揮著兩只小手,又一下一下地蹬起了腿。
裴蕭元凝望小兒那一雙長著長長睫毛的圓溜溜的眼,因還噙淚花,兩顆黑葡萄似的瞳睛顯得更是明亮,仿佛閃著光的黑色寶石。
這雙眼,叫他一下便尋到了她的影。
這不是夢,是真。眼前這正沖著他笑的小兒,是他和她共同的孩兒。
他的心霎時軟如綿水,不再猶豫,伸手,將兒子從床上抱起,接著,高高地舉了起來,舉過頭頂。
小虎兒起初在父親的手中吃驚地抖了一下,接著,他仿佛感受到了樂趣,笑得更是大聲。
聽著這人世間最為純凈無埃的最初的笑聲,裴蕭元的眼眶忽然暗暗發熱。他又將
這珍貴的小兒緊緊地摟入自己的懷中,
臉貼著他柔軟的小手和腿,
閉目,嗅著他身上散出的淡淡的乳香味,片刻后,睜眼,轉頭望向身后的人。
賀氏站在門外,正在看著他和兒子的初面。
婢女都已悄然退出。屋中靜悄悄的,只剩下他和他懷抱里的咿咿呀呀的小虎兒。
他望了眼賀氏的身后,空蕩蕩的,沒有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