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是個孀居的寡婦,即便是出行的車馬,也要用這樣淡漠的顏色來表現她冗長的喪夫之痛。
趙玙涼涼地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對趙璴說道“罷了,珍惜眼前,總是沒錯的。”
說著,她轉過頭去,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那架奢華卻寡淡、寬大卻密不透風的馬車。
街口處隱約飄來了唱戲的聲音,是那戶人家請來的南曲班子,唱的正是五典坡。
戲文里的貞女苦守寒窯等著自己的丈夫,十八年的貞烈換來了千百年流傳的芳名,這便是一個女人能做的、最為轟烈盛大的事業。
至于掛帥出征,擊退敵寇呢
那便是山一般仁慈的父愛之下,寬厚的父皇勉強可以原諒的、長女所做出的過于任性、武斷以及不守婦道的行為。
戲詞隱約飄進了趙玙的耳朵,她面無表情。
當年成婚之際,她與那位丈夫在新婚之夜才見過第一面。
數年平淡如水的婚姻之后,他死于平庸和自負,死于不聽她的告誡與謀劃。
此后她似乎終于掙脫了枷鎖,帶著他留下的兵馬,在浩蕩的波濤中,擊退了稱霸大洋的賊寇。
可她卻仍躲不開皇命。
她被命令回到京城,奉命要用后半生全部的光陰守著他的牌位,用余生來悼念他。
趙玙慢慢閉了閉眼。
“走吧。”她對前頭的車夫說道。
卻在這時,馬車的車廂上傳來了輕輕的扣動聲。
她打起車簾,便見趙璴站在底下,微微仰起頭來,看向她。
“拘于后宅中的命數,是可以改的。”只見趙璴說道。“你信不信”
迦南香自金爐的獸口中裊裊升起,彌散在金殿當中。
陽光透過金絲楠木的巨大花窗,被窗格切分成了一束一束。行動無聲的內侍捧著拂塵踏過鋪地的金磚,換下了白釉妝花瓶中名貴的姚紅牡丹。
鴻佑帝坐在御案前,端站在座下的正是如今的吏部侍郎元鴻朗。
與桑知辛一樣,寒門出身、飽讀詩書的一甲進士,只是年紀輕些,城府也沒那么深。
放在十年之前,鴻佑帝不會喜歡用這樣的人。
他不像桑知辛那樣通曉人情,如今三四十歲的年紀,還有一身沒磨掉光的文人傲骨。
以至于朝中不少大臣都跟他不對付,也多有人抱怨他刻板、嚴格而不近人情,御史臺對他的參奏就沒斷過。
但是這幾年,尤其是江南一事之后,鴻佑帝愈發發現,這樣的人也有他的可用之處。
他骨頭硬,心思少,反倒比旁人更令他放心。
他的御案上擺放著元鴻朗遞送上來的折子,其中包括他在江南時審查官吏全部的記錄和接過,事無巨細,看得鴻佑帝腦袋疼。
他確實刻板。那些官員經由審查之后,早就處理得差不多了,他卻偏還要整理出這些,似乎生怕自己的公事做得不盡心一般。
鴻佑帝將那折子大概一番,便笑著合了起來。
“愛卿有心了。”他說。“不過,朕今日召見你來,為的是另一件事。”
便見元鴻朗拱手躬身,等著鴻佑帝的圣旨。
“好了,只是閑話罷了,愛卿不必這樣嚴肅。”鴻佑帝笑著,讓太監賜了座,將方臨淵去充州剿匪后發現的異狀告訴了元鴻朗。
“愛卿覺得,這件事情,朕該派誰去處置為好”一事語畢,鴻佑帝問他道。
便見元鴻朗沉眉沉思了片刻,答道“陛下,若事涉行伍,微臣認為穩妥起見,至少要派兩位大人前去查案。”
“哦”他沒有直接回答,卻勾起了鴻佑帝的興趣。“愛卿此話怎講”
“諸如微臣,雖熟讀圣賢之書,但對軍餉、兵將一事,可謂一竅不通。”只見鴻佑帝說道。
“這樣的案子,若要徹查,想必接觸過兵士糧草的武官更加合適。但按陛下所言,兗州的軍中錯綜復雜,想必還需要御史臺或大理寺的大人在旁共理,才可穩妥而不出意外。”
鴻佑帝似乎對他提出的這個方案很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