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有家族,有父兄,甚至還有讓自己的親眷、乃至她們自己直上青云的野望。
宮的女人們不再可愛了,他開始偏愛凡俗女子。
她們因家事清白、目光淺薄而惹人愛憐。她們無所倚仗,因此在高貴而強大的男子面前,便只能全身心地倚靠過去,像是攀附大樹的藤蔓。
可偏就在這時,他父皇賜給了他一個男人樣的女人。
她的家室比誰都顯赫,她令人心驚的美艷帶著讓他不舒服的侵略性,而在蓋頭掀開的那一刻,那雙過于冷靜而智慧的眼睛,更是令他痛恨。
這樣的恨在日后的相處中,日甚一日地強烈。
在每一次,她的學識與思想碾壓他時,她將艱難的問題游刃有余地處理過時,他否認了她,卻被事實一次又一次地證明她是對的時。
她是籠罩在他頭頂的陰影,他喘不過氣來,迫切地想要處置了她。
幸好,人都有弱點,都有自己不擅長的事。
她將他的后宮治理得井井有條,獎懲規章條分縷析,卻從沒經歷過后宮爾虞我詐的陰私。
終于,她成了陷害寵妃的妒婦,而他,則是寬厚仁慈,在最后關頭留下她一條性命,讓她在冷宮里懺悔自己犯下的罪責的仁君。
天下誰人不稱贊他呢。
他父皇教他要做仁君,的確是為了他好。畢竟仁德與寬宏,于他而言是再好用不過的利器。
他靠著仁厚之名排除異己,讓那些令他放心的寒門書生侵吞老牌權貴的權柄。他亦借寬德的名義,廣納平民女子入宮,亦在這樣的遴選之下,挑出了最令他滿意的皇后。
書香世家的女子,將綱常倫理刻在了骨頭里。她謹慎、羞怯,同時對權勢功名避如蛇蝎,生怕沾染上它們的母家,會給自己視若青天的夫君帶來麻煩。
鴻佑帝對她很滿意。
可是
他哪里想得到,會有今天
他一心擢拔的寒門貴子,成了朝中大權獨攬的虎狼。
而他那個最溫順乖巧的枕邊人,竟連撫養的孩子,都不是他的。
他日日抱在懷中疼愛的幼子,竟是該喚他一聲姑父的野種
鴻佑帝陰沉著臉,推開了冷宮的大門。
森冷的寒意從里頭洶涌而來,凍得鴻佑帝一個哆嗦。
遠遠跟在他身后的宮人們提著燈籠,抱著大氅,浩浩蕩蕩的二三十人,卻沒有個敢上前為他披衣的。
鴻佑帝大步走了進去。
沒有地龍的宮室本就寒冷,此處又了無生氣,一片四下漏風、磚石斑駁的蕭索。
而姜紅鸞則端坐在那兒,垂著眼,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衣裙上被拖拽而沾染上的塵土。
趙玨就在不遠處。
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小皇子”此時哭得聲嘶力竭,倒在雪地里爬都爬不起來,一張臉凍得青紫。
可素來溫柔慈和的姜紅鸞,卻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陛下來了。”
在鴻佑帝停在她面前時,她仍端坐在那兒。
鴻佑帝猩紅著一雙眼睛,緊盯著她。
看著他這位面目陌生的枕邊人,許久,他只憋出一句話來。
“你敢騙朕。”
卻見姜紅鸞笑了。
“是啊。”她毫不避諱地說著,抬起眼來,竟反問鴻佑帝。
“可是陛下自己不也想要個兒子嗎”
鴻佑帝沒想到她竟會這么理直氣壯。
他腿彎一顫,后退一步,便見姜紅鸞容色放肆。
“陛下本就子嗣艱難,臣妾斗膽,擅自替陛下想了個辦法。”她說。“這些年來,陛下不是也很開心嗎”
鴻佑帝嘴唇哆嗦,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