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臨淵心下隱隱有了猜測。
卻在視線掠過鴻佑帝幽深莫測的眼睛時,他話鋒一轉,緩緩說道。
“微臣仍不明白。”
聽見他這句話,鴻佑帝放下茶盞的動作明顯輕松了幾分。
他抬眼,靜靜打量了方臨淵良久,淡淡笑道“林子濯那孩子,是朕親眼看大的。就連他都不止一次與朕說過,你赤子心腸。”
方臨淵眉眼微動,沒有出聲,只靜靜等著鴻佑帝說下去。
“是啊,朕又何嘗不知呢。但你如今才多大年歲不過二十出頭的孩子。你見過的人,碰到的事,少之又少。便是生了一副赤誠的心肝,也算不得奇怪。”
說到這兒,鴻佑帝嘆息一聲。
“你為大宣所做的功績,已經夠多了,所以朕早就考慮,到此為止,正好。”他說著,看向方臨淵。
“如此,也算朕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了。”
“早就”
方臨淵的氣息微微顫抖,強演出一番懵懂的、混沌的神情,小心地引著鴻佑帝往下說去。
事到如今,鴻佑帝似乎也不在乎他知道什么了。
“嗯。”他點了點頭,說道。“到你打下隴西十八城那日,就足夠了。偌小的年紀,便是落于史書上都能比肩衛霍,你還需要再建什么功業”
“微臣是為陛下的臣子,尊榮與勛爵,都是陛下賜予的。”方臨淵道。“臣無心再立功業。”
“是啊。”鴻佑帝說。“可是朝野上下,誰又不想有個戰無不勝的將軍替朝廷鎮守門戶呢朕也想。可是,臨淵,你若讀史,想必也能明白,人的野心和胃口是越養越大的,若真到你生出不該有的念頭的時候,朕便連你的命都留不下了。”
說著,他看向方臨淵,滿目慈和。
“所以朕就讓桑知辛想了個辦法,將你留了下來。”
方臨淵微微一頓。
讓桑知辛想辦法
那便是花朝之夜,那群在上京城燒殺劫掠的“胡匪”了。
方臨淵從前早查到過端倪,眼下倒也不至于意外得失態。
但是
他看著面前的君王。
蕓蕓眾生,平民百姓。他們都是君王的子、君王的民,他們的血汗供養著巍峨高聳的金殿,金殿之上的人,也合該替他們創造出安穩太平的盛世。
可是他輕描淡寫的,像是碾死兩只螞蟻一般,讓那些平民為他的權術付出代價。
方臨淵的喉頭一陣滯澀,片刻都沒能說出話來。
幸好,他在鴻佑帝面前演出的懵懂,已經令鴻佑帝信以為真了。
他只當方臨淵是沒聽懂他的話,才這樣一副傻愣愣的模樣。
鴻佑帝難得地生出幾分運籌帷幄、將人玩弄于股掌之間門的愜意。
“就是花朝節嘛。”他輕描淡寫地說。“借此情勢,便好給你安排個身在京城、顯貴又輕松的差事。”
方臨淵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眼中只有他沾沾自喜的模樣。
他該在此時照一照鏡子的。方臨淵心想。
只怕他自己也要被自己卑劣的神情嚇上一跳吧。
“不過你這孩子,頭腦確實聰慧些。”鴻佑帝又道。“原只讓你留在京中,順道替朕解決些京畿的小麻煩,可凡交予你的事,你沒有辦得不漂亮的,就連十六衛那些猴小子,都讓你訓成了好兵。”
鴻佑帝嘆了口氣。
“所以啊。既然你無福做個糊涂人,那朕就跟你說明白些,也好教你以后心下有數。”鴻佑帝說。“再過一些年,你成熟些,自然就明白朕的苦心了。”
“那么這回呢”片刻之后,方臨淵緩緩問道。
“陛下這回的打算,微臣仍舊想不明白。”
“突厥人的確進犯了玉門關,朝野震動,朕召來議事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要你去平亂。”
鴻佑帝似對他的愚笨有些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