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臨,溫和的誦讀聲卻忽然從峽谷中響起,仿佛梵音回蕩在14區。鴉群們安靜地在空中飛翔盤桓,匯成一道滔天的黑色旋渦,旋渦從峽谷深處逐漸來到陸地上,愈發壯大。
耳機里,居民區奮戰的搏微微氣喘著道“又開始了,人們開始主動走向死亡。”
安隅向前一步,透過漆黑的鴉群旋渦,看見了旋渦中間帶著笑意的詩人。
眼和在主城第一次相見時沒什么兩樣,依舊穿著優雅華麗的襯衫,他丟掉了輪椅,纖細修長的身影矗立在萬眼凝視之處,笑意溫柔,有種與生俱來的蠱惑力。
安隅抱在懷里的書輕顫了一下。
祂曾剝奪低維生物的理智獲得獻祭,然后才有全知。眼繼承了這一部分,所以他一直有種讓人沉迷的魅力,人們會不自覺地為他瘋狂。
輕靈優雅的祝禱聲和漫天烏鴉的呱呱嘶叫融匯在一起,安隅眉頭逐漸緊蹙,煩躁地屈了屈手指。
他聽到聲,從山谷溝壑底端傳來。
那些自取滅亡的人類被烏鴉拋入谷底,啄去雙眼,在地上蠕動爬行,直到長出烏黑的翅膀,變成烏鴉重新卷入旋渦。詩人抬頭仰望環繞著他的新朋友,溫柔地為它們唱誦,那些詭異的眼球中逐漸生長出黑線,融匯入詩人的背,通天的黑暗壓下來,只有他血紅的眼愈發光亮。
過了不知多久,祝禱聲停了,旋渦還在徘徊,無盡的黑線收束在詩人身后,他微笑著穿越旋渦,朝安隅走來。
走到安隅身前,詩人扯碎了襯衫,背轉過身。
他的背上,自后頸延伸至腰眼,縱向生長著一只詭紅的眼睛,空洞而直勾勾地盯著安隅。
那是詹雪的眼睛。
鴉風卷著詩人已經很長的頭發凌亂飛舞,拂過那只詭紅的眼,詩人轉回身對安隅溫聲道“好久不見,安隅。還有典,你比我想象中來得快一些。”
安隅凝視著他,“你在祝禱什么”
黑色旋渦緩緩散開,群鴉在詩人背后紛飛,被他背后之眼生長出的黑線牽系著。他攤開一本從教堂中拿出來的舊手札,說道“我祝禱這世界走向萬物融合,蒼穹崩塌,海洋蠟封,沼澤吞噬一切,大地裂入深淵。這是我能拯救這個世界唯一的方式。”
安隅皺眉,“這不是祝禱,是詛咒。”
“我一直能看到些東西,你剛到來時,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生機,我引導著你覺醒能力,一步一步走向強大,我以為我能利用你來拯救世界。可隨著我的視線變得清晰,我才看見這條路的終點仍舊是死亡,秦知律是人類無法消解的災厄,他終將推動這個他自以為守
護的世界跌入深淵。”
安隅頓了頓,“所以你從教堂頂端跳了下去。”
“那是我絕望的一夜。”詩人的眼睛流露著哀傷的悲憫,“那一夜我徹底看見世界的死局,我看到自己將成為災厄的一環。我以為我的死亡,已經是我能為人類最后付出的努力。”
安隅沒有言語,他將目光投向眼身后的鴉群。
那些黑毛畜生在挑戰他的耐心。
或者說,挑戰秩序體的耐心。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又無意識地屈了屈,他在忍耐。
安隅收回視線,淡聲問道“那為什么沒有自殺第二次”
“因為我醒悟過來,我們都錯了。”
“錯了”
“也許從最初起,我們就不該阻止混亂的降臨。”
“這個世界本就是從一團混沌中出現的,是混亂誕育了秩序。只有讓律徹底失控,讓混亂完全降臨,世界走向熱寂,才會有新的世界誕生,會有新的秩序蘇醒。”
詩人垂眸,手指愛惜地撫摸過書脊,安隅終于看清了那本書的封面,詩人從前用它來記錄人們在教堂許下的心愿,寫下對逝者的哀悼,對來者的祈盼。
“我曾帶給人們那么多虛妄,直到自己覺醒才恍悟,去舊誕新,是我們的宿命。”
他仰起頭,張開雙臂,在陣陣鴉風中朝著蒼穹高聲笑道“共赴消亡,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