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默默流淌的清淚,而后喉嚨里漸漸生出哽咽和極壓抑的嗚咽。
他還活著
她度過了多少提心吊膽的日子,多少肝腸寸斷的夜晚,黑夜里流過多少眼淚,這么多年如何度過這些時光。
丁騫沉默又僵硬地凝視著她。
顫顫地抬起手臂,試圖往前觸碰她的臉頰。
他往前走一步。
鐘心死死咬唇,痛苦地搖頭,倉皇地往后退一步。
枝枝已經懵懂知事,仰頭看見媽媽哭得淚流滿面,竄出來沖到鐘心面前,兩手一攔,護住鐘心。
朝著丁騫瞪眼大喊“走開,你這個壞蛋,別欺負我媽媽。”
她怒氣勃發拗著小小圓圓的臉。
有著和丁騫一樣的清晰眉眼。
他錯過了六年。
丁騫喉結一滾,偌大的男人手足無措“枝枝”
“枝枝。”
鐘心哽咽著緊緊摟住女兒。
“媽媽我們快點回家。”
她拽著媽媽的手往回拖,要快快逃離這個奇怪的叔叔。
“心心。”身后男人壓抑粗嘎的聲調將她攫住。
晚風里他的聲音像黑鹽一樣干澀咸苦,“枝枝是我的女兒。”
“我不知道我從沒想過你會懷孕,也從沒想過你會把孩子生下來對不起”
鐘心咽下滿腔淚意,抬手抹去面腮的眼淚。
她沉默著挺直了后背,瘦弱文靜的背影隱隱透出幾分執拗“不用說對不起人活著總比死了好,枝枝和你沒關系,我跟你也沒關系丁騫,不用和無關緊要的人說對不起”
她牢牢牽著枝枝的手,在他目光的注視下,毅然往家走。
只是當她抽盡力氣般軟倒在沙發,聽見枝枝懵懂地發問“媽媽,剛才那個叔叔好奇怪,說我是他的女兒,他是我爸爸嗎”
鐘心眼眶再一次蓄滿淚水,捂著臉默然流淚。
“不,他不是。”
丁騫默默在樓下角落站著。
也許再站到黎明將至,守到那扇窗重新被陽光照亮,等到那兩張鮮活柔軟的面孔再映入眼簾。
肩膀的傷口又悄然崩裂,血液再度沁濕了繃帶,無關痛癢的傷口,遠遠抵不過他再度踏入這片土地的痛楚。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文靜溫柔的女孩含淚飲泣的模樣,也無法想象她撐著瘦弱的肩膀獨自懷孕的時光,無法想象她牽著孩子的手度過的那些年月。
哄完枝枝睡著,鐘心怔然走至窗邊,伸手拉窗簾。
只是那個幾乎融入于夜色中的高大身影又躍入眼簾。
那雙幽暗的眼睛望過來。
鐘心拽著窗簾,踉蹌后退一步。
愣愣跌坐在床沿。
后來手機鈴聲響起。
她神魂飄飄地走出臥室接電話,以為是鐘意,沒想到是個陌生的號碼。
陌生的電話,在她手中持續震動的鈴聲。
一直不曾掛掉。
鐘心最后接通了這個電話。
話筒的聲音沙啞消沉“心心是我。”
是他。
在訊息四通八達的現代社會,就算隔著天涯海角,一個電話、一個聊天軟件就能聽見彼此的聲音,知道彼此的近況。
她一直沒有換過電話,一直生活在汀溪,一直沿用著以前的很多東西。
也許那個人萬一還活著呢
他死了,他好好活著,在她不知道的某個角落活著。
“枝枝睡著了嗎心心也許我們能好好聊聊”
鐘心握著手機,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有什么話在電話里說吧。”
細柔的嗓音平靜痛苦“丁騫,你沒死,這六年來你一直活著”
丁騫默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