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落下的一瞬,賀煊瞳孔猛縮,他未來得及思索,在戰場上訓練出來的本能反應已“噌”的一聲反手拔刀向前劈去。
身后親衛們亦是紛紛拔刀擋箭,然而他們所騎的馬并非戰場上身經百戰的戰馬,面對這漫天箭雨,受驚嘶鳴著后退,整個馬隊的陣型瞬時亂作了一團,霎時間馬蹄高昂,塵土飛揚。
莫尹在下頭看著城樓底下混亂的場景,微微笑了笑。還是痛快。
屬于自然人的那部分天性并未消失。
看到一貫強大的主角變得如此慌亂,他心里便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恨不得離得近一些,能將賀煊方才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一些。
莫尹輕咳了一聲,肺腑之中涌上來些許刺痛,雙眼卻是興味十足地盯著塵土飛揚中高高揚起的馬蹄,經人強力按下后又重重地踏回地面,發出一聲悲鳴后徹底跪了下去,讓馬上的人也只能狼狽地跳下馬。
身側御令處的弓箭手已重新拉弓搭箭,對準了城樓下的馬隊,只待莫尹一聲令下,第二道箭便可立即發出
城樓下,有馬和兵士已受了傷,兵士們毫無顧忌,頂著箭傷立即下馬援護到賀煊周圍,而受傷的馬本就一路奔襲,已是疲憊到了極致,中箭后便脫力地塌陷般仰臥在地,溫順的眼中滲出淚水。
賀煊單膝跪地,手掌撫摸著傷馬因呼吸吃力而起伏的臉頰,猛然抬頭看向城樓。紅袍如血,箭矢未傷到他分毫,他的心卻不由自主地揪痛起來。他分明早知道來者是他。卻仍舊對他放了箭。
手掌之下馬身溫暖,他的兵士們正警惕而擔憂地圍著他,胸膛漸漸冷了起來,心腸也漸漸仿若回到了戰場,硬得刀槍不入,賀煊慢慢站起,猛烈的日光打在他身上,仿佛干萬支箭羽正插在他身上。
兵士們已棄馬拔刀,擺出了攻城站型,他們全是戰場上以一當十的好手,即便插著箭矢正在流血的兵士們也拔了刀,只待賀煊一聲令下,便立即沖上城樓強攻。
兩面一上一下沉默地對峙著,一時連塵煙似乎都凝滯了。賀煊深深地向上仰望、凝視著。
手掌緊緊地攥了刀,喉嚨中像堵上了沁水的棉絮,叫他一個字也無法說出,他緊緊地盯著那個血紅單薄的身影,他看著他的手,看他再揮手時到底是向久別重逢的戰友知己招呼,還是要再痛下殺手。
正在兩面都等著雙方下令時,亂了的馬隊后有
人趕馬過來,大聲呼喝,”元帝御賜金令在此,誰敢放肆
又是一列騎兵奔涌踏塵而來,馬所佩的籠上熠熠生輝的松鶴印記,騎兵們皆重甲長矛,身背弓箭,是徹底做好攻城預備的戰備。
將軍。
李遠靠近后立即跳馬向賀煊單膝行禮,他從一開始便按照賀煊的指令單獨返回南鄉,向賀青松呈上賀煊的手令后,在賀青松的咆哮下依照賀煊的指示帶著賀氏家兵馬不停蹄地向京城狂奔,好險趕上了。
“卑職來遲,請將軍恕罪。”李遠喘著氣雙手呈上錦盒,此乃元帝御賜賀氏金令,見令如見元帝,可廢圣旨、斬奸佞,他揚聲道,如若誰敢對此金令不敬者,可視作謀逆。
莫尹在城樓上聽得真切,不由勾唇冷冷一笑。不愧是主角,關鍵時刻總有來救命的。大袖抬起,身側御令處的人齊齊放下了弓箭。
樓下何人
莫尹的聲音冷而慵懶,聽在賀煊耳中,既熟悉又陌生。面對這飽含惡意的明知故問,賀煊凝視著,回道賀煊。沒有別的,就只有賀煊。
就像此刻,在他眼里,那遙遠的人影依舊只是莫子規。
原來是賀將軍。
依舊是毫無波瀾起伏的語調。
賀煊心中一痛,那心頭僅剩的柔軟一角也被迫堅硬了起來。
賀將軍此時應當正在戍邊,為何突然回京可知無召回京,等同謀逆
圣上駕崩,身為臣子理當回京奔喪,我僅帶千騎,且有元帝金令特許,如何能算作謀逆莫尹雙手背在身后,淡淡道賀將軍有家世蔭庇,當真是好福氣。城樓下沒了回應,莫尹轉身,“開城門。”李遠還是無法置信。
一開始賀煊吩咐他單騎返回南鄉時,他還有些不相信,想軍師難道真會對將軍不利么可看著滿地的箭羽,他又不得去相信。
相信軍師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