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白雪漫天,帳篷內點了炭盆,賀煊方從邊境巡邏回來,脫了鎧甲,頭臉都冒著熱氣,桌上有冷酒,抄起便飲了一口,酒液冰涼,舒服得人一激靈,正欲一飲而盡時,帳篷外腳步急促,賀煊不假思索地向外看去。
帳簾被急撩開來,李遠頭發眉毛皆是落雪,幾是一頭撞進來的,神色慌亂無比,即便是上回有人偷襲,賀煊都未見他如此慌神。
賀煊心下猛地一沉,只覺不好,可是哪里不好,他也說不清,也興許是不敢想,只面上毫無改色地看著李遠。
“將軍”
李遠方一開口,眼中便閃現出淚花,雙唇抖得厲害,像是說不下去了。
賀煊仍舊一言不發,不催促也不詢問,手拿著酒碗等李遠說話。
李遠卻是低下了頭,低聲抽泣起來。
常跟在身邊的親衛,什么脾性,賀煊自然知曉,什么事能讓這戰場上尸山血海都走過的漢子淚流不止,連話都講不全了
“軍師軍師軍師他”
李遠泣不成聲,單膝跪地,雙掌伏地,搖頭痛哭不止。
賀煊輕輕放下酒碗,他側過臉,帳篷外風雪沙沙,殘影搖曳,胸口驀然泛起一股刺骨的冰涼,這天怎么那樣冷
“公子公子公子”
賀煊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深色垂簾,垂簾縫隙中透出一點淡金的日頭光彩。
“公子,您沒事吧”
賀煊轉過臉。
李遠正疑惑緊張地瞧著他。
“怎么”賀煊緩聲道。
“公子您方才在睡夢中出了許多汗,我瞧您眉頭緊皺,像是被什么魘住了似的。”李遠擔憂地手指了下賀煊的脖頸。
賀煊抬手一抹,果真是出了許多汗。
今日會試結束,賀煊昨夜糾結了一夜未眠,不知該不該來看莫尹一眼,心里是想的,又怕惹得莫尹不喜,細細盤算二人前世結交的種種,實則也是莫尹當時走投無路,無可奈何才投軍與他相識,又要借他的勢報仇雪恨,才主動與他交好今世莫尹尚未遭難,以他在朝中孤直高潔的性情,怕是不愿與他相交。
如此反復思量,輾轉難眠,真真是一夜的工夫都未曾合眼,待到天明,賀煊心中終于定了主意,還是去一趟,便是遠遠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重生之后,賀煊先是從南鄉快馬加鞭地趕來京師,等見到了人,又時時處處將人記掛在心上,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去不露聲色地照顧體貼那人,身心都未得好好休息過,加之一夜未眠的緣故,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睡著了,這一睡不要緊,竟是夢見前世在邊疆得到的消息。
那時,他得到消息后,也是那般,快馬趕回京師,日夜不停,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等到了京師之后,已是滿城白幡,故人新墓。
賀煊微垂著臉,定定地出神。
“公子,您沒事吧”李遠又詢問道,遞上了一方干凈素白
的帕子。
那雪白顏色刺了下賀煊的眼,他接了帕子,擦了下臉額的汗,低聲道“無礙。”
“公子您是夢見什么了”李遠好奇道。
“一些舊事。”
李遠瞧他的神情便不敢也不愿再深入問下去,他自小在賀煊身邊伺候長大,從未見過賀煊這般神色,車內氣氛一時寥落,李遠湊趣道“不知莫公子今日考得如何。”
賀煊神色一動,微微笑了笑,斬釘截鐵道“必得頭籌。”
貢院外早已車馬林立,人頭攢動,賀煊命車夫將馬車停在街邊一轉角處,他自開了馬車上的小窗,撩了車簾向著貢院門口凝神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