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要十月,京城初冬已至。
由盛月隨身調養了五年,和常人相比,黛玉的身體仍然稍弱。
每年一到深秋,她屋里最先燃起火盆,比旁人都早半個月。
幾個火盆而已,實在不值什么,所費的銀錢也很有限,但榮國府人多嘴碎,常有人說她“人太嬌貴,難服侍”。
秋藤等甚少將這樣的話告訴她,但也不會全不說,總歸要讓她心里有數。
一開始,她還偶爾會為這些閑言碎語心煩。她已經全按照娘教的做了。她對上尊重長輩們,兩府里的嫂子和姊妹也都同她好,對下她從不苛責,只是要求眾人將分內的事做好而已,放賞錢賜東西,也全是按照這府里的規矩來的,和旁人比,不多也不少。
可她做得再好,該不喜歡她的人還是不喜歡。
二舅母喜怒皆形于色。
寶二哥非要同她好,二舅母沒再當面對她說過“不要沾惹”這樣的話,不喜的神色卻掩不住。
大舅母不住在這邊,她見大舅母的時間比見二舅母的少些。大舅母平常對她還好,但每當她令人送信去蘭州,或蘭州、姑蘇兩處有東西送來,大舅母就會對她尷尬幾日。
她猜,大舅母對她的態度,是由大舅舅的心情決定的。
大舅舅不喜歡和娘相關的一切。
尤其是謝姨娘來京后,她月月出門,大舅母似是越發要遠著她了。
去年一日,謝姨娘告訴她“有幾個榮國府的人在歲寧樓外晃了一年多,這幾日可終于不見影子了。”
她方知道,大舅舅居然想過暗中陰招對付歲寧樓
謝姨娘不大在意“謝記雖不算初來,可我才來就弄出這么大聲勢,嫉妒眼紅的多了。想弄垮歲寧樓的也不止他一個。”還笑問她“上回來鬧事污蔑,說吃了歲寧樓的點心中毒了的那個,官府判了他流放三千里,他們和你說了沒有還有上上回”
回榮國府后,她想了兩夜
分明當年的事怎么看都是大舅舅錯了,怎么娘能把這樣的仇恨一藏數年,直到不得不送她到這里才說,為的還只是讓她提前知道這里人的性格行事,讓她心里有數,也并未多說一句這里人的不好,大舅舅是做錯事的,卻反而要不斷尋事找茬
她是晚輩,不好多談長輩的人品好壞,可大舅舅不知道她把娘看成親娘一樣嗎
可能只是在大舅舅心里,還有許多東西都比她這個外甥女重要得多。
至于這府里對她暗中謠諑不斷的下人
不算兩位舅母的人和想巴結兩位舅母的,竟有些是覺得她手里有錢,打賞卻不比別人多,興興頭頭過來一趟跑腿傳話送東西,卻只得了一二百錢賞,心里不足,所以恨她。
還有覺得她的派頭比姊妹們正經國公府閨秀還足,身邊六個大丫頭,比寶二哥還多兩個,太張揚了,所以“看不慣”。
這些可笑的理由知道得多了,她也就不在意了。
何必為蠢人多費心神。
而且從前年冬日,她直接給了薛家和周瑞家的一個沒臉起,敢背后說她不好的人竟然少了許多。
什么叫“欺軟怕硬”,黛玉可算是學到了。
所以,她把滕先生請來榮國府住,也不怕人背后再多話。
滕先生的束脩是她給的,不用這里賬房掏錢。住不過多開一間屋子。一日三餐和日常用度是她和外祖母、鳳姐姐商議好,按姑娘的分例給,是用了這里的東西銀錢,可爹娘一年給外祖母多送多少壽禮,這里人人都知道,多替她養一個先生又如何
她定要學西洋話,難道還為了幾句閑話就縮手縮腳不學了
除非爹娘不許她學
那她也要一日哭三遍鬧著要學
清晨五點。
黛玉把一只手伸出被窩。
冰涼的空氣讓她很快清醒了,她才睜開眼睛。
夜里陪她睡的晴雯已經起了,不在旁邊。
她慢慢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