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很難從他們生活日常的共通點中找到能暢聊的話題,每年夏天的見面,炒冷飯一樣翻著過去的記憶再談一次。
玉城主城區的形狀,在地圖上像一塊圓餅干。這么多年下來,他們走過的地方已經能把這塊餅干啃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點食之無味的殘渣。
季望澄總說自己無趣,難道他不怕自己無趣嗎難道他就不會忐忑這段相隔一千公里的關系,一夜之間突然結束嗎
他就不會猶豫躊躇、患得患失、輾轉反側地害怕失去嗎
他也會的。
庸人自擾,他是千萬庸人之一。
而在發現對方持有和他相同的憂慮時,黎星川甚至有一絲卑劣的竊喜。
黎星川打圓場“好啦,好啦,不為難你了。”
他眼神鎖在天花板的吊燈上,一動不動,臉上也沒笑,聲音卻是輕松的,“等想到了再告訴我吧。”
“等想到了再告訴我”是專屬他和季望澄的托辭,其性質,與“有空見”、“下次一起吃飯”一樣,是客氣的逃避。
黎星川用兩人熟悉的方式粉飾太平,盡管早習慣了,依然不可避免感到失落。
他雙手交疊放到腦后,就著月光數吊燈邊上的水滴型裝飾水晶,轉移注意力。
房間再度陷入寂靜。
窗外月光奔流如水,空氣仿佛被它賦予海洋般的壓強,鎮在胸口上,喘不過氣。
突然間,季望澄開口。
他說“閃閃,我沒辦法告訴你。”
不存在的高中生活。
在休眠中度過的,空白的一年又一年。
他編不出合理且精彩的故事,也不想這么做。
此言一出,黎星川驚了,如夢初醒般轉過頭,追問“為什么”
“就是不可以。”季望澄說,“現在不行,以后不知道。”
黎星川瞎猜“涉及保密條例”
季望澄“不是。”
黎星川“你被人欺負了”
季望澄“沒有。”
黎星川“我知道了,你怕我羨慕嫉妒恨。”
季望澄“不是。”
黎星川“那你說唄。”
季望澄安靜片刻,仿佛在做心理準備。
半晌,他再度啟唇,斬釘截鐵道“不像你想的那樣。”
“很不好,特別差勁。”他好像解開了某種沉重的枷鎖,索性破罐破摔地接著講下去“不能告訴你,因為你知道了,會和我絕交。”
黎星川“嗯”
他很溫和地反駁,“你又沒說,怎么知道我一定會反感”
“你已經反感了。”季望澄語氣中帶著一絲指責,“我跟小時候根本不一樣,所以把照片涂掉,你不想我這樣。”
黎星川一愣,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覺得你現在有什么不好”
季望澄頭一次打斷了他的話,咄咄逼人繼續說下去“我脾氣壞,不喜歡亂七八糟的東西接近你,誰都不行。也會打人,把人打進醫院。”
他從沒有進行過如此長篇大論的自我剖析,像是被壓到極限的彈簧,觸底反彈,一口氣要把一天分量的話都說完。
“我是混蛋、惡人、怪物、反派,有人怕我,可能因為我做過不能被原諒的事。而且到現在,我也不認為自己有錯,不準備改。”
他用一切不堪的詞匯形容自己,像是要把一道小心翼翼掩飾的傷口撕扯下來,向黎星川展示血淋淋的皮肉。
“閃閃。”他語氣硬邦邦的,蓋章定論,“等你知道之后,一定會討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