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他的背影一路往后,路燈接連亮起,撐起一片清晰的視野。
他手里提著一杯印著“快樂檸檬”四字的杯裝塑料袋,稍微提了點高度,對黎星川展示。
黎星川驚了“這家店還開著嗎”
季望澄“嗯。”
黎星川三兩步走過去,接過袋子,里面是一杯檸檬菠蘿凍。
以前奶茶均價4塊錢的時候,這家店一杯就要十來塊,對他來說是難得的奢侈,后來也像4、翻蓋手機一樣,逐漸從視線中消失,它們不會說話,退場時沒有告別。
“啪。”
吸管扎穿塑封。
“你怎么突然想到買這個。”他說。
季望澄說“心里煩要喝冰飲料。”
這是黎星川以前為了喝冰汽水編造的歪理。
黎星川問“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煩”
季望澄心虛,沒有正面回答,轉移話題道“我買了一個魚缸。”
黎星川“不會是剪了一半的塑料瓶吧”
季望澄難得笑了,很淺的氣音“不是。”
兩人并肩往前走,黎星川自然而然地開始期待魚缸的模樣,方才那種煩悶,仿佛因為一口冰飲流入喉管,就這么被凍結起來。
他嘗到熟悉的味道,回憶排山倒海般襲來。
舊奶茶店用的都是手拉式封口機,往下拉,“咔嗒”一聲,印花常常封歪,透明邊占了13的杯口。
快樂檸檬用自動封口機,放進去自動封,穩穩當當,一點都不會歪。黎星川第一次見到那么新鮮的東西,墊著腳在隊伍中張望。季望澄看了眼前面帶孩子的父親,問他“要不要坐到我肩膀上”,被他回懟。
那天熱得受不了,買了一頂白色棒球帽遮陽。
后來白色帽子用久了發黃,奶茶店倒閉,手拉式封口機絕跡。
很多事,比他預想的還要更早發生。
3年前的夏天,中考出成績后不久,季望澄打電話給他,說明天回來。
黎星川一整個晚上都沒睡好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機場。航班因為天氣延誤,晚點三四個小時,他沒吃早餐,在機場大廳餓得發暈,中央空調又吹得人渾身發冷。
他有很多話要說,他要告訴季望澄自己中考靠得很好,穩上玉城一中實驗班,以后他們說不定可以讀一個大學;去年夏天種的西瓜苗枯萎了,沒能長出西瓜來;機場空調很冷,如果教室能有那么涼就好了
可等真正見到對方的時候,這些想法被一鍵清空。
黎星川站在原地,佯裝鎮定地朝他晃了晃手,仿佛昨晚那個興奮到無法入睡的人不是自己一樣,他隱約明白似乎不能表現得過于熱烈,要更從容自持一些。
于是他們很正常地寒暄,滾燙的念頭融化在冰飲料里,被酸酸甜甜的味道覆蓋;假如有想不清楚的煩惱,都怪夏天讓人心煩意亂,與那個人無關。謊言說一百遍成真,再說一百次騙過自己。
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六月潮熱,黎星川打車回家。
車載電臺主播輕聲慢語地問,第一次陪你做某件事的人,現在還在你身邊嗎
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男人,輕聲嘆息,頭轉向窗外。黎星川也聽到了,沒什么特別反應,甚至挺開心,所謂少年不識愁滋味,大約是這么回事。
他沒頭沒尾地高興,因為他知道,那個人很快就會回來了。
黎星川又吸了一口檸檬菠蘿凍,自以為隱蔽地轉頭看季望澄一眼,卻不想對方比他預想中更加敏銳,幾乎是瞬間就回望過來。
四周驟然安靜,又有種無法形容的喧鬧。
像是撒了一把跳跳糖,噼里啪啦的在耳邊炸響,炸得人不得安寧,血液流動加快,再一次染紅耳廓。
黎星川被自己的心跳聲吵得坐立難安。
他有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絕季望澄同性戀前途未卜,朋友變情人很難回到過去,家庭的反對,關于未來的規劃不重合,性格不合適,比起戀愛關系更想做朋友只要他愿意,信手拈來。
什么樣的借口都能成為理由,理由太多,一個接一個。
唯獨沒有“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