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暖和,也很安靜,奶嬤嬤在胤礽進來之前便已披衣起身跪在床下,額林珠和阿克墩表面上似乎睡得十分乖巧,結果一掀開被子,兩人都七扭八歪的,額林珠將小胖腿搭在了哥哥的肚子上,阿克墩也扭曲成一個十分奇怪的姿勢睡著。
胤礽看了不禁微微一笑,坐在床邊將兩個孩子挨個摸了一遍,又小心地重新掖好被角。
他就這樣凝望著兩個孩子的睡顏,幾乎到了無法移開的地步。
屋子里的黃銅獸頭炭盆里燃著無煙無味的銀霜炭,燒得猩紅,偶爾發出輕微的嗶剝聲,才會將胤礽從出神中驚醒過來。
他又做夢了。
距離上次做夢已經將近一年了,他以為他和阿婉的結局都已泄露天機,恐怕不會再做夢了,結果這次夢見的卻是額林珠。
夢里也下著大雪,比今日下得還要大。
那大雪似乎已沒日沒夜地下了好長時間了,整個紫禁城銀裝素裹,后罩房屋頂上積了厚厚一層雪,窗子上結了冰,凍得好似一塊兒剔透的玉合子。
等到雪霽天晴之日,額林珠早就憋不住要出去玩了,她來來回回磨了阿婉一整日,阿婉擼著咪咪,被煩得額角青筋都暴起,連忙擺手打發了她“行了行了,去吧去吧只有一條申時三刻之前必須得回來”
阿婉與他記憶之中似乎并沒有多少變化,只是周身氣質沉淀得更加有熟韻了。
額林珠在夢里好似六七歲了,已經留了頭,能梳辮子了,個子高高瘦瘦,并沒有像阿婉期盼得那樣長得結實壯碩,小臉蛋也沒有小時候那般圓了,漸漸顯露出阿婉一般小巧精致的輪廓。
但胤礽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小女孩兒穿著火紅色的旗裝,利落得好似天山上傲雪的紅梅,她揮舞著馬鞭,臉上揚著明媚至極的笑容,騎著小馬跑在結了厚厚一層冰的昆明湖上。
她身后還追著不少年紀相仿的男孩女孩,想來是宮里年紀小的皇子或皇孫,約好了聚在一塊兒賽馬。
額林珠騎術高明,這么小的年紀已經能一馬當先,雙腿穩穩地夾著馬肚子,很快就超過許多男孩子了,她甚至還有空回頭沖他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來呀你們這些膽小鬼”
夢中,胤礽也被額林珠的爽朗所感染,她自由策馬奔騰,遙遙領先。
不愧是我的女兒胤礽驕傲不已
很快,追在她身后的人群中飛馳出一匹紫騮馬,騎馬的人一身玄色繡金邊的蒙古袍子,快如閃電,很快就接近了額林珠。
“好你個哈日瑙海又來壞我的好事”額林珠一見那人便像被踩了尾巴的小貓似的,渾身炸毛,回頭大喊道“你別囂張我可不會讓你輕易就攆上了我”
那已長成挺拔小樹一般的蒙古少年有一張冷峻的臉,沉聲嘰里咕嚕說了一連串蒙語,額林珠顯然聽懂了,銀鈴般的笑聲隨風而來。
哈日瑙海胤礽笑容僵在臉上,看著那皮膚黝黑的少年,是準葛爾策妄阿拉布坦的幼子,年前剛跟著從熱河進宮,比額林珠大上四歲,前陣子還被他和阿婉笑話過名字
竟是他啊
胤礽不知為何,心底冒出了一陣酸水,望著那漸漸要與額林珠并肩的蒙古少年,眼神也越發不善了起來。
“真是一只不知禮數的小黑狗”胤礽這個老父親在夢中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