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悄悄從后門出去,除了程懷靖、碧桃是貼身護著她,她身前身后至少還有二十個人穿上了平頭百姓的衣裳,散在人群里跟著,這樣既不會太引人注目,也不會讓她不舒服。
通州這個地方,比京城的繁華也不差什么了,一路上金碧照耀,所有的商鋪門前都懸著數盞牛角燈,將整個街道照得燈火通明猶如白晝。還有那等實力雄厚的大商鋪,除了普通的牛角燈外,還會掛各色琉璃燈,在風中微微旋轉,就好似流光溢彩的霓虹一般。來往客商、游人、買賣人也人手一盞“氣死風”燈,越發襯得整個街市繁華似錦。
程家人正在一家茶樓里等著,這茶樓有三層,雅間里還擺著清雅的文房四寶,墻上盡是游子、舉子的題詩,座位旁還放著納蘭性德的飲水集,客人可以邊喝茶水邊品詩,聞到滿屋子墨香,是十分愜意雅致的事。
但小二進來添了兩回茶水,這雅間里一屋子的人,都沒人在看詩、喝茶,全都熱鍋螞蟻一般站在那兒,當中那個做老爺打扮的男人,更是背著手來來回回轉悠,轉得坐在一旁的老太太臉更黑了,抬起腳就把鞋一脫,往那大老爺頭上擲了過去這會兒小二正笑容滿面推門進來,誰知就看見那大老爺腦門上印著個鞋印,疼得蹲了下來。
那老太太還洪亮地罵道“你屬驢的么,在這兒硬拉什么磨還不快坐下我這個老婆子都快被你轉暈了
小二都被罵得一縮頭,見桌上茶壺滿滿當當,便連忙退了出去。
還沒等他走下樓梯,就打門外進來一位帶著丫鬟、隨從的年輕奶奶,穿得那叫一個鮮亮,長得更好似仙女下了凡小二眼珠子一轉,巾子往肩頭一搭就噔噔噔快步邁下樓梯來,笑得那叫一個親這位奶奶,您是喝茶,還是買茶
懷靖搶先擋在前頭,道“找人,定的清友閣。”
“小的帶您去”小二恍然就是那被老娘扔了鞋的老爺那間時隔五年,程婉蘊終
于見到了久違的親人。程世福一下就涕泗橫流說不出話了,只會拉著閨女的手嗚咽。
程老太太一把將兒子擠開,粗糙的大手將程婉蘊拉到跟前來,板著張老臉,從頭到尾,從尾到頭地仔仔細細瞧了大半天。
程婉蘊就笑著任由老太太像趕大集買豬崽似的看她。
她生母走得早,大概她不滿一歲就沒了,那時候程世福還沒續娶,他當縣令又忙,她就是在程老太太跟前長大的。在她眼里,祖母是個活得特別通透又厲害的老太太,她不識字,但卻能在發覺程世福是讀書苗子以后,下定決心要供兒子念書,再苦再難都沒有放棄過,而知道徽州這邊宗族勢力強大以后,也是她整日在街上、田間看似閑逛,實則為程世福打聽這兒的大姓世族,想盡辦法打聽到吳家去上香的日子,想盡辦法讓兒子在人家跟前露了臉,果然程世福那張臉還是很有吸引力的,最后老太太把自己陪嫁的金子全融了,給足了彩禮將吳氏娉了回來。
那時候程婉蘊才兩歲,但程老太太卻抱著她,把她當大人似的說“阿蘊啊,你阿瑪不能一直當鰥夫,他在這兒站不穩,咱們家也沒好日子過,你要明白,知道嗎
兩歲的孩子能明白什么,程婉蘊就裝聽不懂,用手去扯老太太的衣襟扣子。
但程老太太也不再說第二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