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臺上擠擠挨挨的,里頭一排排官兵的值房里躺滿了傷員,程婉蘊低著頭,不敢去聽里頭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最里頭的屋子里,太子爺和四爺、五爺都在里面站著,冷冷地望著對面三四個摘了頂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官員。
看他們身上的補子,一個是天津巡撫、一個是直隸總督,還有一個便是剛剛匆匆來援救的水師提督,那水師提督身上炮披著戰甲,一身也是血跡斑斑,想來與另外兩位一身干爽整潔的大官不同,這是難得身先士卒奮勇作戰的。
程婉蘊在門口站了會兒,太子爺分神瞧了她一眼,原本眼里的擔憂甚重,見她妥當無礙,才垮下肩頭,對德柱使了個眼神,讓她帶程婉蘊下去歇息。
隨后,他的目光又落在這些尸位素餐的地方大員身上。
他胸中的驚怒是無人能理解的。
因為這是頭一回,夢中喻示竟然出了錯他相信自己沒有記錯,直隸總督的折子里寫的就是二月中旬,北塘炮臺遇襲,他甚至詳細寫了海寇船只是一種叫“鳥船”的尖底船,可避觸礁擱淺,在海上行走如風,因此才放走了海寇首領。
但如今才二月初十
在胤仍的計劃里,他提前來天津就是為了避免這次海患,他都計劃好了,今兒到了北塘先暗地里查訪一夜,明兒一早就以要閱兵的借口,調水師艦隊前來北塘軍演,這樣兵力充足、又有堅船利炮,想來不會出什么岔子。
他只能這樣做,皇阿瑪沒給他調兵遣將的虎符,也沒有交代他有關海防、兵防的任何差事,他只能借著軍演、閱兵的名頭行事,名不正言不順,便是如此了。
誰知道,海寇竟然今日便來了
胤初望著顧敏叡和他幾個兒子、侄子前赴后繼,心里真不知是何滋味剛剛顧敏叡被他長子背了回來,已經身受重傷,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隔壁的值房里,血流如注,德柱雖然把隨行的太醫叫來給他上了藥,但卻不知能不能吊住這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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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侄子因為人手不夠,在炮臺上奔來跑去填裝彈藥,幾乎是一個人守住一座炮臺,太子爺帶出來的親兵為了抵抗登岸的海寇,也死傷過半。
這些海寇不同尋常,幾乎每人都配三把刀,一把長刀,長刀上還有一小刀,另外還配刺刀,登陸后便長刀短刀雜用,遠些用長刀砍,近些拔短刀肉搏,有的甚至雙手使用,兇悍無比。
他的親兵配的都是單刀,胤初是看著他們和海寇對抗時用單刀與他們對劈砍的慘痛,有的甚至藤牌都還沒舉起來,就已經倒下了。
胤初滿眼血紅,他后來才明白不是夢錯了,是人在撒謊。
直隸總督上奏的折子,定然沒有說真話,他為了掩蓋水師糜爛荒廢未能及時馳援的真相,故意模糊了時間、夸大了戰果,粉飾太平他是為了他頭頂的烏紗帽
這也是這些官員慣用的伎倆了
在他的折子里,海寇嘯聚而來、分散流竄,根本不足為慮,因此只死了顧家幾個綠營兵,八旗官兵奮勇殺敵,未有折損。
實際上,八旗水師恐怕都沒有參戰,若不是這回胤初與胤禎都在這兒,他們恐怕都不會這樣快地來援,這地方只有幾個小漁村,不過死幾個漁民罷了,對他們而言不痛不癢,或許之前他們就是這樣做的。
胤仍盯著如今汗如雨下跪在地上的直隸總督,眼眸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