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是被年齡吹漲的孩子。
心智不成熟的時期,如何認識世界變成了小孩唯一的工作。以人類個體為單位來看,這份工作艱難、具有極大額隨機性,于是社會將這份責任分擔給了「家庭」,由父母肩負起引導的一部分。
「認識世界」沒有標準模版,沒有父母的孩子只能自己摸索。
這樣的摸索經歷,早乙女天禮并不陌生。和他相識的大多數孤兒厭惡自己的童年相比,他持有的觀點是
「懵懂塑造人格的過程就像在游園祭上撈金魚。」
選中的金魚大小、重量、紙網浸泡入水里的時間、下手的角度、收網的時間諸多決定是否能成功的因素,但都是小孩不會考慮的。
這是人生只有一次的賭博。
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如今的早乙女天禮,在掌握了所有技巧之后,再次坐到了一缸金魚面前。
他完全可以基于自己「經驗者」的身份,選擇任何一個想要的未來,體會「松本清張」不曾體會過的人生。
又或者
讓人從身后死死握住他的手,放空一切,讓自己被操控著拿起脆弱的紙網,探向池子里最漂亮、最顯眼的那只金魚。
現在天禮就面對這樣一雙,類比于「父母」的手。
因為東倫敦的街區全在剃刀黨的監控范圍,琴酒帶他從東倫敦的哈克尼來到北倫敦的恩菲爾德。
在那邊的店鋪里找人修改好天禮身上不合身的衣服后,又逛了一圈,置辦一堆小孩的生活用品,最后才踏著黃昏的尾巴回到已經暴露的臨時據點。
伏特加和布爾奇還沒回來,琴酒沒有能驅使的人。
考慮到據點并不安全,謝爾比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行動,他只能自己盯著早乙女天禮的一舉一動。
“去洗澡。”語氣里是滿滿的嫌棄。
還是那個裝滿涼水的冷白浴缸,天禮一邊冷得打顫,一邊思考著琴酒的行為。
在恩菲爾德購物當然不會是琴酒的主要目的,他應該是在觀察街頭巷尾的剃刀黨。
以家族為單位的組織就是會有一些區別于純粹黑色集團的特質,比如很容易暴露,但象征著家族象征的報童帽。
在帽子里縫制刀片是傳統剃刀黨一直以來的做法,發源自工人和土紳的幫派在維持體面的同時,隨時準備暴露自己殘暴的一面。
雖然琴酒對此十分嗤之以鼻。
天禮想,已經和他接觸過的剃刀黨成員逃走了,代表對方并不是對「自己是個假貨」這一點一無所知。
是否能騙過他們,把帶著炸彈的自己送去謝爾比面前,衡量這么做的利弊得失,琴酒正在考量著這一點。
就在這時,和冰水持有相反溫度的手伸了過來,黑色手套隔開一冷一熱兩片肌膚,一寸一寸,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捏著天禮的骨骼。
天禮回過神,發現琴酒的視線低低落在他身上。
「他在判斷我的年齡。」
天禮跑回來的舉動還是讓琴酒產生了懷疑。
能夠判斷出柜員的異常,證明這個小孩不是圣吉爾斯教區的幸運兒,那里不允許無知的茍活,相反,還能呼吸的瘦削孤兒一定是有自己謀生的手段。
但早乙女天禮的身份沒有任何異常,不管琴酒怎么查也查不出來,畢竟這是一個來自未來,被異能所捏造的軀殼啊。
灰白濕發上的水順著發梢滴在眼皮,天禮一動不動,身體的緊繃是因為冷水的刺激,神態卻是十分放松的。
就算不提他其實是想要主動參與進這場一觸即發的「戰爭」,「早乙女天禮」也肯定會回來。
他的心智還沒成熟,圣吉爾斯教區就是世界的全部,被帶離了那個世界后,周圍就只剩下陌生的東西和陌生的人,他只能從目光所能及的窗口往外看,而那個窗口是琴酒給予的。
就像海上鋼琴師的1900,從小就一直在海上漂流,在輪船上遠遠望著化為線的海岸。
「兄弟,你屁股下面坐的是炸藥。站起來走吧。結束了,這次真的結束了。」廢船即將炸毀之際,書里的小號手這么勸1900。
1900可以在有限的鋼琴上揮灑無限的快樂,可他承受不了上岸后必須面對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