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除了猶豫后,又恢復了那副嚴厲又毒舌的樣子。
“打起精神來”他勒令著,帶上軍帽,向重新揚起塵土的營口大步邁去。
艾彼拿走一些彈藥,史蒂夫背上他標志性的圓形盾牌。
他們對視一眼,這一眼就算正式道別了。
紐倫堡法案誕生之后,凡是有一點猶太血統的人都被視為低等種族,他們的衣服必須在胸前縫上六芒星標記,以便于警察快速識別。
馬克思艾森哈特今年15歲,他站在隔離房間的中央,不是很能回憶起自己短暫的童年,只覺得能看見陽光的日子越來越少。在他的認知里,世界就像一盞逐漸熄滅的燈,而從今天開始,他連一點火光都不被允許接近。
被帶到集中營的時候,天上下著大雨,他和母親被分開,他被關到單獨的一個房間,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服。
馬克思不太知道為什么自己的待遇如此特殊,是所有的猶太孩子都會被單獨隔離嗎納粹想對他們做什么呢
他看了看還在隱隱作痛的手腕,上面的編號在他的一生之中將如影隨形,永不磨滅。
給他紋身的猶太人告訴他,對納粹有用,就能活命,哪怕是去干那些納粹不愿意干的活,比如紋身、比如拋尸。
想起他麻木又帶有同情的語氣,馬克思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他能做到的,或者說也許能做到的,并不是紋身或者拋尸這種有形的東西,而是某種更加不可預測,無以名狀的東西。
身上的衣服沒有六芒星,是不是說明他已經滑入了納粹所塑造的煉獄之中,即將成為他們要獻給魔鬼祭品
遠處傳來一聲悶響。
馬克思扒住了門框,將耳朵貼在門扉上。這么密閉的房間還能聽見,那聲音一定很大,就像是爆炸,或者是
馬克思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心懷希望,也許只是納粹的“煉鋼爐”壞了,或者只是錯覺。他怎么敢想象被逮捕的第二天,就能有奇跡發生呢
但聲音似乎越來越多了。從前面開始,槍聲、爆炸、呼喊,一個一個疊加起來。然后是后面,媽媽被帶走的方向。但他聽不清那些聲音是好是壞,眼前的門似乎堅固無比,不是他這樣的孩子可以晃動的。
除非他用上一點小能力。
馬克思很害怕,他抬起手對準門鎖,但又不自覺地流下恐懼的眼淚。他不該用魔鬼的力量,事情只會變得更糟。
他總是經歷絕望,然后發現在那后面是更大的絕望,門的外面,一定也是某種絕望在等著他。
就是這扇門,突然被外面一腳踹開。
一位女士站在門外,馬克思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她不像他見過的任何女性,一點也不瘦弱、憂郁,眉眼之間迸發著希望的火光。馬克思經常會和母親一起在燭光中祈禱,但他從不知道希望是如此明亮。
“小孩你認識馬克思艾森哈特嗎”這名女士走進屋子,邊問邊拽著他向外跑。
“我就是。”馬克思驚訝地回答。
她稍微驚訝了一下,隨即顯而易見地開心了起來。她拍了拍這瘦高男孩的肩膀,給他指著樓梯。
“有人來救你們,趕緊跑吧,別去前面。”
說完,她就轉頭跑向下一間屋子,不到片刻功夫就把一整列所有門都統統踹開。馬克思看到好幾個屋子都是絞刑架,終于意識到自己正在逃離什么,連忙跑向樓梯。
邁動腳步的同時,他隱隱有些懊惱,如果自己能更清楚其他人被關在哪就好了,就能幫上她一點忙了。
馬克思越往下跑,人群匯聚得越多,竊竊私語聲有生命般蔓延開來,狹窄走廊內人影幢幢,仿佛群聚的羔羊。這情景和他們被趕進這座建筑時別無二致,此刻卻半分也不讓人覺得恐懼。
奇跡,是真的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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