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五條悟說,“畢竟我也只見過一次而已。”
這句話對于六眼的持有者來說實在是一個太沒有說服力的回答。
“我在大約一個月前曾見過春日前輩。”七海說,“在東京的街頭,她那時既沒有失去記憶,也沒有新術式。她的狀態算不上很好,但提及關于你的話題時,她對于你的定義仍是咒術之路的引路人,不管其中涉及的感情糾葛,我想那也是一個很高的贊譽了。我想,作為引路人,你應該對她的成長表示肯定和贊賞,而不是一味的阻止。”
“她本來可以不走上這條路的。”五條悟把墨鏡拉起來一點,輕聲說,“她就算不走這條路也能過得很好。在正常情況下變強是很好,但如果因為沒有及時趕到的男朋友陷入絕望困境這件事而覺醒了術式就太糟糕了不是么何況”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眼睛遮蔽在純黑材質的墨鏡下,簡直像是站著睡著了。而他的老師和后輩們也沒有追問的打算。
即使相隔數百米的空間門,他們也察覺到一個從所未見的強大術式爆發開來。
春日遙在極速的下墜中閉上眼睛,不通過眼睛去看,任由身體感知到的一切直接反饋到顱腦之中,在這樣黑暗的視閾里,世界反而變得無比清晰。
她看到了滑翔的海鷗,散開的顆粒狀的霧氣,墜落的水滴,還有交織的、錯綜的、延綿不斷的咒力。它們由不同的情緒組成,每一縷咒力中都有一個聲音在傾訴著自己的情緒,或是憎惡,或是恐懼,或是狂笑,或是痛哭
這就是咒力的本源,人類的情緒。
億萬的聲音跪伏在泥土的地面,傾訴著它們的愿望,而春日遙高倨通天的王座之上,冷漠地俯瞰這一切。
現實之中,春日遙隨手解開傘包,狂烈的海風一下子帶著傘花飛走了,她本該立刻墜落下去,但溫潤氣幕從她身體的四周不斷向外推出,她卻穩穩地停留在了狂風和晨霧之中。
章魚狀的咒靈揮舞著數十條可怖的腕足,卻無法做出任何攻擊性的動作,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原本在她牢牢掌控之下的人類。
包裹在鈣質外殼下的純黑雙眼中閃過恐懼的光,原本平滑的身體上突然生長出無數凸出的芽體,這些芽體迅速地膨脹、發育,顯現出張牙舞爪的幼小胚胎形態來,這是海綿和水螅等海生動物的生殖方式,這東西的智慧讓它意識到自己無法逃脫了,想通過這樣繁衍后代的方式求得一縷生機。
但很快,它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動彈分毫,構成它身體的每一個元素都在眼前這個柔美纖細女孩的牢牢掌控之下。她的唇邊始終帶著一縷淺淡微笑,但在這只咒靈的眼中,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死神向它揮舞著巨大的鐮刀。
“術式名,萬籟俱寂。”
春日遙的嘴唇嗡動。
術式的含義一下子先于文字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她無師自通地“理解”了自己所掌握的術式。
在春日遙所掌控的范圍內,億萬種不同咒力所帶的繁雜聲音被同時抹除、消融,在空間門內,春日遙的話語就是絕對的神諭,而那些被抹除了自我特征的力量,都將成為構成她手中所握權杖的一部分。
春日遙猛地睜開眼睛,章魚形咒靈的皮膚、血肉和骨骼寸寸消解,便如同在墳墓之中停留千年的遺體和曾經華貴絢爛的絲綢,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門,便化作了逸散的煙灰。
被咒靈具象化的漆黑咒力霧氣散去,在輪船的上空化作了一場滂沱而短暫的大雨。
豪華游輪上,舞池里絲毫不知自己經歷了何等危機時刻的主人和尊貴的客人就在猶自在交談和起舞,勞累了一天的女仆和廚師在廚房里小聲地抱怨主人們黑白顛倒的作息,甲板角落里年輕的大家小姐和她心儀的年輕船長正在偷偷地接吻,船上僅存的幾名咒術師為了這突然解除的危機而暗自慶幸所有的情緒都盡收眼底,只要她想,這些人隨時也可成為她手中擺弄的、情緒的傀儡的一部分。
春日遙靜默地懸浮在半空中,新生的、狂暴如大江大河的咒力源源不斷地縈繞在她身體的周圍,高速旋轉著,如千軍萬馬般任她驅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