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州城,鄭侯宮。
大殿內燭火昏黃,耄耋之年的巫盤膝在地,面前擺放數枚甲骨。甲骨兩面雕刻花紋,紋路粗獷神秘,分明源于上古。
氏族分左右站立,緊盯巫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屏息凝神心中忐忑。
鄭侯站在上首,袞服在燭光下黯淡,冕冠下的旒珠也失去光澤。巫深居太廟,遇大事才會露面。
他身材佝僂,滿面溝壑。稀疏的頭發披在肩后,額角臉頰烙印和甲骨相似的紋路。枯瘦的胸前掛著三條骨鏈,額上勒一條皮繩,繩上串聯六片指甲蓋大的骨片,和地上的甲骨同源,取自一只巨龜,由鄭襄公親手獵殺。
鄭襄公在位時,鄭國國力達到鼎盛,能與晉分庭抗禮,一度有稱霸西境的威勢。
可惜好景不長,鄭襄公晚年昏庸,欲驅逐長子改立幼子,導致國內發生戰亂,嶺州內生靈涂炭。戰火持續整整兩年,最終長子獲勝登上君位。
遭遇內亂荼毒,鄭國的國力不比往昔。數代國君碌碌無為,偶爾有國君勵精圖治,卻無一例外壽命不長,使得國力每況愈下。
反觀晉國,晉孝公高瞻遠矚,同越結盟抗衡楚國,有了西進的條件。更出了晉烈公這樣架海擎天的英主,抵定邊境局勢。
此消彼長之下,晉國雄踞中原,鄭國的輝煌不復存在,反而屢屢被打壓,直至近十年才得以喘息,漸有恢復態勢。
怎奈天意不在鄭。
晉侯昏庸無道,他的兒子卻多智近妖。
鄭侯以為有機可乘,哪想到自食惡果,一步錯步步錯,落得進退維谷。現如今,戰與不戰,和與不和,已非鄭侯能夠決斷。
想到多日來的戰報,思及被攻破的城池,鄭侯怒火中燒。憤怒中更有一絲恐懼。
隨著失地日增,晉國大軍逼近都城,這種恐懼迅速擴大,令他輾轉反側,沒有一刻不被憂慮和懊悔籠罩。
寒風卷著碎雪打在門窗上,發出陣陣聲響。
風襲入殿內,卷動群臣的衣袖,搖曳暗影,幾要熄滅燈光。靜默許久的巫忽然有了動作。
他口中念念有詞,枯瘦的手指抓起地上的甲骨,用力向上拋出。
甲骨在半空翻飛,某一刻仿佛停滯。
眾人緊張地盯著這一幕,看
著甲骨飛向不同方向,其后在同一時間落地,鈍響聲短暫回蕩。
甲骨形狀有異,厚薄不同。落地后有的巋然不動,有的持續顫動,還有的翻過一面,現出完全不同的花紋。
待到所有甲骨靜止不動,巫傾身靠近,掌心覆上地面,白發垂落,雙眼緊盯甲骨,解讀上天給予的啟示。
包括鄭侯在內,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打擾。
大殿內落針可聞,安靜得令人心慌。
良久,一個老邁的聲音響起,宣示帶來恐慌的預兆“不祥。”
什么
鄭侯難以置信,亦或是不愿相信。
他大步沖上前,旒珠劇烈搖晃,懸在腰間的玉飾金印互相碰撞,聲音急促令人心焦。怎么會是不祥
巫緩慢坐回原位,抬起蒼老的面孔,花白的眉毛壓住雙眼,一只眼眶干癟,竟已失去了眼球。“上天預兆,此戰不祥。”
不同于鄭侯的驚怒交加,也迥異于氏族的驚悸恐慌,他表現得異常平靜。眼底毫無波瀾,仿佛一灘死水,根本不像是活在世上。
怎么會、怎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