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歡沒有半分客氣,動作維持優雅,餐盤清空的速度絲毫不慢。待她放下銀筷,端起茶湯潤口,林珩好奇問道夫人不恨我
不恨。蔡歡手捧杯盞,平靜道,成王敗寇,且晉軍師出有名,一切怪不到公子身上。
舍棄鄭侯出城,蔡歡已經擺明立場。她自知偽裝早就揭穿,若此時大義凜然,對公子珩橫加指責,反而顯得虛偽。
“我棄城出逃,能避開晉軍是本事,逃不掉是能力不濟,何必怨天尤人。”這番話在情理之中,卻少有人能如此理智。
“夫人可曾想過,蔡侯出兵相助,嶺州城能多支撐一些時日。”林珩推開杯盞,手指劃過桌邊,笑著說道。
蔡歡點點頭,不否認這個可能。
蔡、鄭確有盟約。鄭人拼死守城,蔡派兵馳援,或能拖延時日,但終無法扭轉戰局。夫人認定鄭會敗林珩繼續問道。
“鄭人膽氣已喪,如何取勝”蔡歡手指燈盤,瞳孔中映出跳躍的燈芯,公子麾下如火,鄭、蔡不過柴薪。火燃起,添柴只能加助火勢,無法滅火。
見到林珩之前,蔡歡曾有多種設想,但在此時此刻,近距離同他對話,她不敢懷抱僥幸,唯有坦誠實言。
公子,鄭侯已死,兩國盟約即
廢。如放歡歸國,歡必勸服兄長向晉入貢,唯晉馬首是瞻。蔡歡正身而坐,雙手交疊在額前,神情肅然。
她此舉既為自救也為救蔡。
年少在蔡國,長成嫁入鄭,親歷兩國宮廷的波詭云譎,飽嘗喪子之痛,恨意錐心刺骨。她褪去一身天真,用敏銳和冰冷包裹自己,政治眼光愈發敏銳。
她看不透林珩,卻能感受到他的野心。
晉軍不會止于鄭,戰火遲早會燃燒到蔡。她只希望那一天晚些到來,越晚越好。凝視低下頭的蔡歡,林珩收攏五指,指腹擦過關節,短暫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夫人心智卓絕,智慧過人,未曾想過勸說鄭君
蔡歡怔忪片刻,抬頭對上林珩的目光,心頭一動,當即直言不諱“鄭侯剛愎自用,且對我有所防備,我何必自討無趣。今死,我得自由。
夫人為聯姻所困,不喜鄭君,卻不惡蔡君林珩言辭犀利,臉上仍帶著笑容,令人脊背發寒。
天下諸侯百千,盡可夫也。夏姬六嫁,歡有何不可。蔡歡掩口輕笑,眼波流轉,上挑的眼尾極盡惑人,豐腴的身段也是千里挑一,然兄唯一,兄在,蔡國在,歡方能安穩。
說到這里,蔡歡傾身靠近,笑得眉眼彎彎。
公子太過年少,歡甚遺憾。歡有兩妹,青春貌美,擅長歌舞,如公子不棄,可納入宮苑為晉宮生色。
林珩挑了下眉,對蔡歡所言并無興趣。夫人美意,珩心領。
經過一番試探,他摸清蔡歡性情,知曉她有所求,終于話歸正題“我會派人護送夫人歸國,勞煩夫人轉告蔡君,明歲夏,邀蔡君赴豐城,與晉盟。
公子放心,歡定告知兄長。
蔡歡放下懸著的心,剛要松口氣,不想林珩又道出一番話,令她手腳冰涼,脊背生寒。當今世上背盟者眾,朝令夕改殊為常見。然我不喜。
林珩起身繞過桌案,手中提著一支筆,翻轉筆身,以筆桿挑起蔡歡的下巴,漆黑的雙眸蘊含深意,牢牢鎖住她的目光。
晉同鄭比鄰,
距蔡亦不遠。他聲音輕緩,卻似重錘砸在蔡歡顱頂。
冷汗順著額角滑下,蔡歡翕張嘴唇,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下巴一陣冰涼,仿佛抵近喉嚨的不是筆桿,而是一把利刃。
夫人切記轉告蔡君。
話音落地,林珩收回手。
蔡歡顧不得擦去冷汗,滿懷驚懼地伏下身,顫抖著聲音道“伏惟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