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子孫不肖,數次戰爭失利,國力日漸衰弱。時至今日,蔡國跌落云端,無法躋身強國之列,只能依靠聯姻和向大國入貢維持體面。
道路總有盡頭。
越過兩座帳篷,視線豁然開朗。
夜色下,一座大帳如巨獸蹲踞。帳篷四角打下木釘,手臂粗的繩索套在釘上,纏繞數圈牢牢系緊。帳頂隆起,玄鳥紋覆于其上,火光中振翅欲飛。
全副武裝的甲士繞帳巡邏,
兩隊在帳前交錯而過。行進間鎧甲摩擦,戈矛碰撞,末端撞擊地面,在雪中留下一個個淺坑。
帳前插有兩排火把,每支足有半人高。
蔡歡隨馬桂走向帳簾,斗篷和裙擺微微揚起。皮履在雪中浸濕,足底冰涼。她單手抓緊斗篷,另一只手扣住腰側,摩挲著腰帶上的花紋。
觸碰到藏在花紋下的銅針,她緩緩呼出一口氣,盡量不露出任何端倪。
帳簾已經掀起,明亮的燈光透出,和馬桂相似的面孔出現在簾后。馬塘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隨即側身讓開,口中道夫人,請。蔡歡未作聲,微抬起下巴,邁步進入大帳。帳簾落下,隔絕冬夜的冷風。
雙眼適應帳內的光亮,蔡歡前行兩步,看清坐在案前的林珩,不由得愣了一下。常聞越國宗室出美人,公子煜的盛名傳遍天下。
關于公子珩,在歸國之前絲毫不顯,幾近默默無聞。但在歸國之后,他連續做出幾件大事,短短時間內鎮壓氏族叛亂,掌控晉國大權,而今又攻下鄭國,想必不用多久,天下人皆知其兇。
令蔡歡沒想到的是,林珩的容貌同兇狠絲毫不沾邊。
公子如玉,俊逸無雙。
燈光下,黑袍上的玄鳥浮現金輝,愈顯雅致尊貴。黑眸含笑,不見戰場上的森冷,反而頗為親和,令人如沐春風。
長發束在腦后,色如鴉羽。
眉眼漆黑,唇色淺淡,看上去有些瘦弱,隱約藏著少許病態。這就是公子珩
一戰下嶺州的晉國公子蔡歡審視林珩的同時,后者也在觀察她。
蔡侯的嫡妹,鄭侯的正夫人,曾誕下嫡公子,可惜中毒早夭。此后鄭侯再無嫡子,以致于天子向諸侯國強索質子,鄭侯只能送出同母弟。那之后不久,鄭國太夫人就暴病而亡。
燈芯在盤中燃燒,火光跳躍,光影在帳簾上搖曳。蔡歡不出聲也不落座,直挺挺地站在林珩面前,臉上罩著冰霜,一片冷色。
林珩單手撐著下巴,將她的表現收入眼底,不以為忤,反而發出一聲輕笑,口中道“夫人棄城而逃,不與鄭君同生共死,如今何必作態
他的話過于直白,不留任何余地。
蔡歡盯著他,臉色變了數變。一番掙扎之后,終究松開覆在腰間的手,解開斗篷的系繩
,任由斗篷落地。輕移蓮步行至案前,在林珩對面落座。
公子雄才偉略,令人嘆服。“夫人過譽。”
林珩拍了拍手,帳簾再次掀起,侍人魚貫走入,送上茶湯和糕點,收起落在地上的斗篷,無聲退出帳外。
整個過程中,沒有一人發出聲響,連腳步聲都輕不可聞。茶湯冒著熱氣,糕點中加入蜂蜜,比起晉人的口味,更貼近越人的嗜好。
夫人請用。林珩攬袖相請,并不著急切入正題。
蔡歡沒有拒絕,端起杯盞飲下兩口,獨自一人吃下半盤糕點。
自逃出城池躲入林中,婢仆不敢生火,餐餐皆是冷食。困乏、饑餒,終日提心吊膽,蔡歡備受折磨。
自出生以來,她首次這般狼狽。
數日來,這是第一頓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