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隔窗,一縷縷襲過殿內,掀動垂掛的布幔。燈燭閃爍,火光搖曳,焰舌交替跳躍,外緣漫開彩色光暈。
青煙逸出香爐,裊裊飄散在殿內。香氣飄過鼻端,融合茶湯的氣息,交織蜜的香甜,沁人心脾。
林珩端起杯盞,盞中茶湯輕漾,熱氣徐徐上升,似霧氣繚繞,朦朧他的雙眼。深邃的眸子覆上暗色,掩藏他此刻的情緒,正面相對也難以窺出分毫。
晉越有盟,大母春秋鼎盛。道出這番話,林珩垂下眼簾,不再提蝕骨一事。在聰明人面前最忌諱揣著明白裝糊涂。
事情真相如何,兩人不說心知肚明也能猜出七八分。糾葛沒有必要,爭不到多大利益,更可能適得其反。無妨暫時揭過,免得浪費時間。
“國太夫人安康,盟約亦能再定。”楚煜挾起最后一塊糕點,送入口中細品。香甜的滋味溢滿口腔,又被茶湯沖淡。短暫的微苦,很快變成回甘。
林珩不意外楚煜的回答。
他手托茶盞,指腹擦過盞底,觸感細膩帶著微涼。視線迎向對面,直言道“晉伐鄭大勝,千里疆域納入版圖。今夏邀西境諸侯共盟,大勢將成。再定婚盟,實無太大必要。
“君侯發硎新試,一戰下鄭地,揚晉之武風,實乃高世之才。然君侯可曾想過,甘泉先竭,直木必伐。今天下大勢,上京衰微,諸侯混戰,以晉之強,遲早為眾矢之的。楚煜面含淺笑,端起茶盞卻不再飲,直至盞中熱氣散盡,才將茶盞放回到桌上,邊緣觸碰銀筷,發出一聲輕響。
“鹿群成百上千,四處遷徙。猛虎形單影只,卻能獨霸山林。孰強孰弱”林珩不因楚煜的話生怒,掌心按上桌面,平靜反問道。
“虎遇狼群亦要廝殺。”楚煜迎上林珩的目光,不閃不避,臉上笑意不減。林珩挑了下眉,意味深長道“越崇於菟,諸國皆知。”
“越崇於菟之兇狠,卻非不知變通。”楚煜凝視林珩,笑容逐漸收斂。偽裝溫和的眸子封結冰霜,森寒冷漠彰顯無疑,終于現出幾分真實模樣。
煜離國之前獲悉,公子項殺兄囚弟,絞氏族,屠亂軍,麾下攻入紀州,城內守軍望風而降。不出旬日,楚亂將平。
楚煜的語速不疾不緩,聲調未見太大起伏,字里行間卻蘊含殺機,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諸公子混戰數月,大半國土民生凋敝,生靈涂炭。楚人性貪婪好劫掠,公子項入主都城,為收攬人心平息民亂,勢必對外出兵。申、少等國多因此滅。
林珩沒有作聲,指尖擦過袖口的花紋,貌似陷入沉思。
觀察他的神情,楚煜心中漸定,繼續說道“越楚本同源,立國后積世成仇,邊境烽火不滅。楚同晉本不接壤,然楚共公滅申,封堵晉東出之路,兩國交戰不可避免。
這番話有理有據,擲地有聲。
話中兩次提到申國,不僅國土被楚吞并,宗廟也被絕滅。林珩的外大母出自申國黎氏,至死仍不能釋懷,對楚恨意滔天。
在上京為質期間,他曾遍覽史書,搜尋關于申國的記載。可惜內容少之又少,僅知開國之君深諳禮樂,曾為天子擊否。
楚人好掠奪,貪婪強橫。楚莊公、楚共公、楚厲公三代稱霸,召諸侯會盟,不至者必發兵征討。楚共公借討伐戎人強留上京,當眾問鼎于天子,蠻橫可見一斑。如今君侯伐鄭拓土,有霸主之相,楚豈能容。且有上京虎視眈眈,執政老謀深算,天子好行詭詐。試問狂風驟雨襲來,君侯能夷然無懼,國中上下必定安穩
楚煜這番話相當直白,冒著激怒林珩的風險,將隱患擺上桌面。林珩沒有動怒。
他斂袖置于案下,單手握住垂在腰間的玉玦,指腹摩挲著玉面,一下接著一下。目光低垂,描摹桌面上的木紋,認真思量楚煜所言,不否認句句在理。
但也僅此而已。
“據我所知,越內憂外患,宮內不穩,朝堂風雨不斷。公子先滅梁氏,后誅袁氏,卻未能杜絕根源。
林珩說話時,一陣風掠入殿內,纏裹明亮的燭火,火光忽明忽滅。陰影覆上屏風,邊緣延伸扭曲,有生命一般抓捕山水花紋,鋪開一片暗色。
相比晉,越同楚更近,且世代為仇。公子項在國內鏖戰數月,取勝不假,也會人馬疲敝。與其長途跋涉遠征晉國,莫如取近向越發兵,同仇敵愾之下更有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