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林珩語調平緩,慢條斯理,聽不出半點怒氣。熟悉他的人卻能聽出字里行間隱藏的殺機,國書閃爍其詞,無國印,實則毫無誠意。歷城非他掌控,長平城的賦稅也不在他手,不過是空有承諾,意圖誣言以蔽,拖晉入泥潭,行借刀殺人之策。
兩座城池相贈,乍一聽誘人無比。
假若林珩被貪婪蒙蔽雙眼,晉國注定被拖入渾水,陷入無底的泥潭。公子弦則能漁翁得利,甚至能左右逢源,叛齊或是叛晉皆有路可走。
甚者,他還可以投楚。
從他之前的謀劃來看,非到萬不得已,他不會真正送出兩城,投楚自然是下下之選。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長平城近齊都,晉軍不能入,賦稅掌于公子弼,贈城不過妄言。歷城被楚踞,齊人定想奪回,晉貿然插手必遭兩國夾擊,分明是得不償失。
林珩分析之后,認為此計處處漏洞,卻也極為毒辣。遇到貪婪之人,縱然窺破隱患,也難免會懷抱僥幸落入泥潭。
聽完他的話,國太夫人緊鎖眉心,對公子弦心生厭惡。但她依舊冷靜,沉吟片刻道“君侯不急著送走他,想是另有打算
“瞞不過大母。”林珩推開杯盞,取出兩張寫滿字的絹,分別遞給國太夫人和楚煜,口中道,惡客上門不宜久留,然也非毫無用處。其千里迢迢來晉,無非是懼怕投奔鄰國,日后拿不回封地。既如此,無妨反其道而行,讓他別無選擇,只能投向惡鄰。
絹是蒼金送來的秘信,一張寫滿楚文,一張則是魏國文字。
看過絹上內容,國太夫人面現沉色,楚煜眸光微閃,心中若有所思。片刻后,越國公子合攏絹布,抬眸看向林珩,道出心中猜測“君上欲送他入楚”
入楚不假,但不是送,而是要楚人來搶。林珩手指擦過桌邊,輕輕敲擊桌面,意味深長道,“在上京時,你我都知公子項,其性情剛毅勇猛無雙,但也有楚室的弊病,事好多疑。送公子弦入楚,他定會心生猜疑。引他途中來搶,一切迎刃而解。
此事需煜相助楚煜雖是詢問,語氣卻很篤定。
“正是。林珩坦然以告,沒有故作掩飾
,事成之后,楚同齊定有糾葛,楚人攻齊便無暇擊越,于公子大有裨益。
“君侯所謀不僅于此。”楚煜沒有接林珩所言,反而話鋒一轉,提起桌上的秘信,城內傳魏人竊晉弩,此上明言楚一無所知,猜測魏有異心。
話說到中途,楚煜微微傾身,單手撐著下巴,姿態閑適慵懶,言辭間卻充滿刀光劍影,隱藏腥風血雨。
楚人擅冶鐵,得晉弩則如虎添翼。君侯為保晉,必要設法裂楚魏之盟。此言對否
不假。從最開始,林珩就認為事情瞞不過楚煜,索性直接承認。
此事難,卻也不難。”楚煜凝視林珩,笑意愈盛,一瞬間艷色熾烈,“循齊吳前例,越派人使魏,大張旗鼓宣揚結盟之意,楚國定然生疑。再結合此事,”楚煜晃了晃寫滿字的絹,盟約不破,魏也會留有余地,輕易不會將晉弩交給楚。
以楚的霸道,絕對不容挑釁,一怒之下極可能出兵伐魏。
屆時,齊、楚、魏等國亂成一鍋粥,楚煜不被外事所擾,能夠專心肅清國內,林珩也能從容會盟,待上京旨意下達,出兵助田齊奪回蜀地。
公子洞若觀火。既知寡人所謀,未知意下如何林珩直言自己的利用,利益也擺上明面。事有利,然利不足。楚煜坐正身體,收起臉上的笑容。
“無妨直言。”林珩眸光微凝。
婚盟提前,鑄鼎以銘。越晉通商,擇一商路,兩國不設關卡。婚盟之后再定討二之盟,邀西南諸國共誓,違盟者共討。
楚煜一口氣說完,壓在林珩能容忍的邊界,力圖爭取更大的利益。林珩陷入沉思,半晌后抬起頭,沉聲道商路再議,余者可。他的態度不容置疑,楚煜見好就收,沒有繼續堅持。兩人達成一致,同時起身行至大殿中央,三擊掌以立盟誓。
目睹兩人交鋒,看著同楚煜并立的林珩,國太夫人忽然想起晉烈公。俊雅灑落,行止霸道,遇事寸步不讓。
簡直如出一轍。
殿外春光明媚,一縷清風繞過廊下,緩慢流入殿內,掀動垂落的紗幔。國太夫人陷入回憶,良久凝視窗外,嘆息聲融入風
中,低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