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京城落下一場大雪。
狂風怒號,飛沙走石。六出紛飛,遮天迷地。
巍峨的上京城、環城座落的大營均被大雪籠罩,天地間一片銀白,再無二色。
日上三竿,冷風逐漸停歇,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始終不見減小。
天氣惡劣,上京城內愈發冷清,道路上不見行人,連貴族的馬車都不見一輛。
城頭守軍在風中打著哆嗦,臉色凍得青白。
火盆被雪壓滅,無法溫暖,眾人不敢擅離職守,只能強忍著寒冷不停跺腳。口鼻呼出白氣,凝成冰晶覆蓋眉眼,視線被遮擋,相隔兩米都辨識不清。
“冬日將盡,為何會降下大雪”
“天兆。”
“天兆”
眾人尋聲看去,說話之人靠在女墻后,衣袍蓄滿蘆花,外層罩著皮甲,身形臃腫卻不見得保暖。腳上套著皮履,履里塞著干草,十根腳趾仍長滿凍瘡。手指和臉頰也被凍傷,手背腫脹開裂,既疼又癢,涂過藥仍不濟事。
“日前城外祭祀,巫卜出兇兆。”甲士用力搓著手指,試圖緩解痛癢。雙眼眺望城下,穿透綿密的雪幕看向諸侯大營,“雪若成災,難保不是天兆。”
“卜讖是為齊楚,與上京有何干系休要東拉西扯,作無稽之談。”甲長登上城頭,恰好聽到這番話,當即雙眼一厲,呵斥甲士不要胡言亂語。
“妄言動搖軍心,定嚴加處置”
甲長嚴令封口,甲士集體縮了縮脖子,干脆閉口不言。
但口中不說,不代表心中沒有想法。
祭祀的亂象真實發生,所有人親眼目睹,不是幾句話就能掩蓋。
天子的作為令人不齒,面對發狂的公羊,他竟然拉過巫擋在身前。哪怕事后補救,人心渙散,已經回天乏術。
甲長在城頭巡視一遍,平息甲士間的騷動,其后轉身離開。
背對眾人,風雪打在臉上,他神情凝肅,腳步也變得沉重。
雖喝令甲士不得妄言,他心中何曾沒有動搖,對于天兆,對于上京,對于天子。
步下城頭之前,他短暫停在女墻后,極目遠眺,望見座落在城外的諸侯大營,眼底閃過一絲復雜。
“天兆”
“莫非真是氣數已盡”
想到王子歲派來的使者,甲長攥緊拳頭,終于不再搖擺。
他出身貴族旁支,父親和大父皆從軍,幾個兄弟也在軍中,苦無沒有出頭的機會,都是得過且過。
留在上京城前途渺茫,注定蹉跎終日。不如接受王子歲的招攬,隨他離京。開國固然艱難,總好過虛度歲月,在這座頹敗的王城內空耗余生。
主意既定,甲長收斂情緒,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他明日不當值,該抓緊時間走訪親族。如能說動父親和幾個兄弟,全家隨王子歲遷離,未必不能有所建樹,為兒孫創下家業,搏一個前
程。
懷揣著隱秘的想法,甲長步履匆匆,迎面遇上另一甲中的同袍,他也目不斜視,直接擦肩而過。
兩人都是甲長,地位相當,素來不對付,見面總要互刺幾句。今日這般表面,難免引人側目。
來人駐足原地,目送甲長背影,眼底閃過疑惑。
“今日有好事”他轉頭詢問甲士。
甲士搖搖頭,也是滿頭霧水。
倒是一名軍仆欲言又止,被這名甲長看在眼中,立即召他近前“你有話說”
“回甲長,城內傳言王子歲要外封,將從王師調撥護衛。”軍仆戰戰兢兢開口,不敢直視甲長。說話時躬著腰,目光與地面平齊。
他的話提醒了幾人,想起王子歲的門客四處奔走,推斷該人八成是受到招攬。
“追隨王子歲必要舉家遷移。想走容易,日后想再回到王城,可就是千難萬難。”甲長及麾下甲士一起搖頭,嗤笑對頭的選擇。殊不知自己才是鼠目寸光,被所謂的王城局限了眼界。
“罷,不去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