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狗兒放下斧頭,接過那張契約細細看了一遍,開口道“寫得沒問題,和官契一個樣式。”
他八歲時,冬閑就在隔壁村教書先生那里上學,念了三年認識不少字,家里活多忙碌,念書又費錢,自知沒有考功名的天分,他就不再去了。
雖如此,他也是幾個兄弟姊妹里唯一念過學堂的,平時看契約寫個信件不成問題。顧蘭生和顧蘭河小時候家里日子沒那么好,掏不起束脩就沒上過學,有時遇到要寫字的事,都會讓他過去。
每逢村里人喊他幫忙看信件時,顧鐵山嘴上不說,眼神臉色十分驕傲,一家泥腿子,總算出了個能識文斷字的。
周平將田契疊好,一笑眼角顯出許多褶皺,說“早就說多買兩畝地,你石頭哥說親也好使,這回算是辦妥了。”
他高興來又高興回去,沒有多停留。
顧蘭時好奇問道“平叔買的誰家地”
狗兒又掄起斧頭,說“徐應子的,前兩天我還聽人說他找買家,沒成想這么快。”
“原是他。”顧蘭時將掃帚靠在墻上,說道“我記得爹說裴厭去年就是在他手里買的兩畝地,今年又賣兩畝,這日子還過不過。”
顧蘭瑜笑道“你瞎操什么心,老賭鬼賭癮上來,萬貫家財都招不住敗的,如今還有幾畝田地供他揮霍,再往后,可就不知道賣什么了,幸好他那夫郎死得早,不然跟著他也是受罪。”
顧蘭時又道“可憐啟兒和他弟弟瑞兒,沒人管不說,一天天還要受他老爹拖累,我看啊,就像滿村人說的,他夫郎不該死,該死的是他。”
徐應子是賭鬼,原本和里正徐承安是本家,他嗜賭成性,怎么打都悔改不了,后來連徐承安也不搭理他更不管他,漸漸弄得家徒四壁,祖上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眼看著也快到頭了。
“誰說不是呢。”狗兒劈開粗柴,又從旁邊撿了一根在墩子上放好,說“才我看田契上所寫,一畝十兩銀子,這回他賣了兩畝,整整二十兩銀子,要擱別人,恐怕一年多才能花完,他不出這一兩天,只要鉆進賭坊里,那銀子就是別人的。”
顧蘭時嘖一聲,罵道“這老賭鬼。”
近幾年無論水田還是旱田,只要是良田,基本十兩銀子一畝,田地如此金貴,莊稼人珍惜還來不及,偏偏徐應子放著良田不耕種,一味只知道賭錢吃酒。
傍晚,趁太陽還沒落山,顧蘭時和竹哥兒一人端了碗肉湯往村子北邊走,他大哥二哥在那邊蓋的房。
苗秋蓮把剩下的肉湯和肉塊子分開盛了,肉塊想吃的時候在鍋里熱一熱,肉湯能煮餅絲也能泡饃饃吃,炒菜的時候放一勺提香增味,吃的花樣多著呢,兩個兒子分了家,日子過得還行,可當娘的總會多想想,熬出來的肉湯又不兌水,同樣是金貴的,每碗她給擱了三四塊肉,足夠解饞了。
路遇多日沒看到的裴厭從村外回來,對方提著油紙包和一小壇酒,看樣子不是去鎮上就是趕了大集,今天恰好是集會的日子,太陽又好,村里也有其他人去趕場子看熱鬧。
因是外人,顧蘭時看一眼收回視線,避又避不開,他垂下眼睛盯著地面走,無意中一雙深青色鞋子入眼,很快從旁邊掠過。
那鞋子明顯是有棉花的新冬鞋,鞋幫子鞋面都很干凈,不知是不是錯覺,連走路姿勢似乎也能瞧出主人的愛惜,不肯沾上一點污泥。
顧蘭時愣了一瞬,越想越覺得做鞋面的布料好像就是林晉鵬那身袍子。
怪不得在河邊洗的時候成了一片片布塊,原來是要做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