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乘著馬車,兀自回到了京都,煜兒早早便在宮門外守著。看見了她,那一襲紫衫的少年跳下馬車,快步上前來迎她。
“母后。”
步煜身著紫衫,額頭卻戴著素白色的孝帶。他的身后跟著同樣一襲素衣的戚卞玉,后者朝皇后恭敬一福身后,便不再敢言語。
大魏明懿十年,國喪。開春,新帝即位。
步瞻葬在了金善寺山腳。
說也奇怪,自從知道了他的死訊后,姜泠比預想中的還要平靜。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平靜地看著煜兒登基,成為這大魏的新帝。
就在新帝即位前夜,談釗突然找到她,交給她一份卷宗。
這與其說是卷宗,不如說是一份手札。
一份步瞻親手寫的手札。
他不知是何時寫的這樣一份東西,將大魏朝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寫得十分干凈。看著姜泠面上驚愕的神色,談釗微垂下眼,態度恭敬地同她一條條解釋。
手札上有些東西,談釗本人也有些講不透。
“這是主上給您留下的,他生前說,自己如有不測,便叫屬下將這個交給您。”
他說,自己追隨了步瞻這么多年,如今主上賓天,他身為一個忠心的下屬,不愿再事二主。至于新帝那邊,他也留有自己信得過的心腹,再往后的路,便要新帝與太后娘娘自己走了。
談釗離開時,京都下了一場大雨。
姜泠撐著傘,站在這一襲雨簾之中,怔怔地看著那道身影漸漸遠去。
直到大雨傾盆,將她的半邊肩膀打濕,身后宮娥才敢提醒道“太后娘娘,談大人已經離宮了。”
她回過神,凝望向不遠之處。就在那不遠處,有樹抽出了嫩綠的新芽。冬
去春來,辭舊迎新,一切換了風貌。
這個皇宮,這座皇城,整場大雨淋落而下。
隨著談釗的離開,雨水終于抹去了屬于那個人的最后一丁點兒痕跡。
姜泠心想,自己應該高興才是。
這么多年,她熬了這么多年,終于徹底逃出了那人的掌心、擺脫了那個惡魔的控制,她與她的終于站在這權力之巔,成為了整個國都的主人。
她應該高興才對。
于是她開始努力地學習政務,開始垂簾聽政、輔佐煜兒處理好朝堂上下大大小小的政務。興許是經歷過步瞻手把手的指導,興許是有著這樣一本手札,姜泠處理這些政務,竟是格外上手。
看著那一本本奏折,姜泠忽然明白了,先前步瞻教自己騎馬時,所說的那一席話。
“沒有什么馴服不了的野馬,他若是兇狠,那你就要比他還要兇。姜泠,記住了,千萬不能露怯。”
不能露怯,姜泠,鞭子抽狠些。
大魏順德四年。
她終于成為歷史上,手腕狠辣、雷厲風行的明宜太后。
夜深人靜,菩提殿案前還掌著一盞孤燈。桌案前,擺放著一碗提神的熱茶。
姜泠從堆積成山的政務中抬起頭,望著晚窗外那一輪明月,輕揉太陽穴。就在重新提筆之時,她恍然驚覺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字跡變得越來越像步瞻。
從原本娟秀的簪花小楷,變成如此遒勁飄逸的行草。
兜兜轉轉,她竟在不知不覺中,活成了那個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