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伴著他過了八個春秋,每每元宵燈節,七夕燈節,她均會親自制作一盞精良的花燈贈給他,有時作一首暗藏情意的藏頭詩,有的時候畫一幅意境悠遠的青綠山水畫,有的時候繡一株紅豆,八年了,足足十六盞宮燈,花樣不重復。
但王書淮從未給過她任何回贈。
他總是忙里偷閑欣賞一番,隨后疲憊地朝她淡笑,“夫人做得真好,有心了,夫人瞧瞧擺在何處
那個時候僅僅是這幾句談不上情意綿綿的話,便撫慰了她空曠的心。她太容易滿足,哪怕僅僅是他一個眼神。
“扔了吧。”
她是有夫之婦,不能接受任何人的饋贈。謝云初說完這話,便垂下眸繼續忙碌。
夏安有些舍不得,這燈盞用紫檀所作,共有八面繪繡,按一按手柄處的機括,燈面嘩啦啦轉動,花穗也隨著擺動,八面彩繡由上而下傾瀉,如同銀河泄下五色彩光。
稱得上美輪美奐。
但謝云初發話,夏安不敢不從,拿著交給門外的小廝吩咐扔去河里。
小廝一瞅這燈盞華麗無雙,心中納罕,以為主子跟姑爺鬧脾氣,于是送來掌柜處,掌柜的也誤以為此燈是王書淮所贈,
先緩一緩,年輕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定是鬧了別扭,心里不痛快,保不準哪日東家又要尋出來,你先擱在庫房,就跟上頭說一聲扔了,等回頭東家要再拿出來,若是過一月不曾記得這事,你再扔不遲。”
小廝也覺得掌柜此舉穩妥。
王書淮是一個月后才知道這個消息。他出京那一日,尚有些手尾沒料理清楚,囑咐侍衛齊偉留在京城,齊偉一個月后方抵達金陵。
這一個多月,王書淮太忙。
初來乍到,他并未急著大刀闊斧改革,而是先馬不停蹄應酬江南的官員,陸陸續續將各個口子的門路摸個通透,大晉實行兩京制,金陵也有六部官員,這一次丈量田地核查人口的國政,便是由戶部侍郎劉琦亮與南京戶部尚書共同主持。
劉琦亮握的是實權,南京戶部尚
書不過一個閑差。
差事雖閑,人卻是德高望重,王書淮曉得這位七十歲的尚書大人是個出了名的理想激進派,一心想扭轉朝廷官員懶怠貪腐的作風,是百姓眼里的青天大老爺。王書淮將自己構想和盤托出,得到老尚書鼎力支持。
這段時日,王書淮一面陪著劉琦亮在南京官場推杯換盞,一面跟著老尚書走訪蘇杭各縣,算是大體摸清了江南虛實。
可謂是忙得昏天暗地,無一刻停歇。
八月十四日夜,王書淮再一次應酬回了府。燈色寂寥,淺淺照亮了石徑一隅。王書淮喝了不少酒,由明貴攙著立在石徑處吹風。
這是長公主在江南一處宅院,不大不小三進院落,平日只一對老夫婦看著,替王書淮燒水做飯,王書淮起居皆在前院的書房。
書房西南面有一處竹林,如今竹木蕭條,落英繽紛,王書淮踩在枯葉上發出咯吱咯吱響,是夜色里唯絲動靜,這一隅枯竹像極了春景堂前面那片竹林,王書淮立在石徑有片刻的失神。
忽然云破月出,浩瀚無垠的月色傾下,在他周身鍍了一層冰凌凌的光,襯得他的氣場越發清銳。
他已不記得有多少時日不曾想起她,只偶爾深夢里掠過驚鴻片影,夢醒時來不及分辨又匆匆上衙,今日也不知是酒意作崇,或者是那當頭澆下的月光讓他回想起什么,王書淮瞠目盯著石徑深處,輕聲詢問明貴,
京城可有消息傳來
明貴不知所然,您指的是國公爺嗎國公爺每隔三日均有邸報送給您,便于您了解朝廷大勢,哦對了,太太和老爺很是掛念您,送了幾封家書過來,還擱在書房呢,您先前沒空看,要不要小的尋出來給您瞧
王書淮只覺得心里仿佛被一根細絲牽引著,一扯一扯,有一股莫名的痛意。他緩緩搖了搖頭,搭著明貴的胳膊,過石徑繞去后面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