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未點燈的孔明燈緩緩在夜空中行駛,謝云初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息,心神被一種巨大的惶恐給支配著,突如其來的騰空令她無所適從,全身直打哆嗦不敢往下方看,半空的狂風颼颼灌入她鼻尖,她險些呼吸不過來,這種騰云駕霧的驚恐蓋過被信王俘虜的憤怒,令她五內空空,失神不語。
謝云佑被擱在她腳邊躺著,信王則靠著對面的欄桿閉目養神,一只手捂在被王書淮射中的傷處,那里尚且還有一截箭矢插在里頭不曾拔出來。
另一只手牢牢捂住脖間,方才他攜謝云初上燈架時,謝云初趁他不防備,拿著一根極細的竹絲插在他脖頸,他不敢抽出來,怕血流如注,疼得他幾乎睜不開眼,好在傷得并非是主脈,否則他今日便交待在這里。
除三人
外,另有一青衣男子,神色專注且興奮地操縱整座孔明燈往西南方向駛去。
聽得謝云初呼吸忽上忽下,信王艱難地睜開雙目,看著她模糊的面容,安撫道,“這是成玄先生生前的杰作,當年橋頭堡一役,晉寧陛下身隕戰場,成玄先生深受震撼,每每去到榆林總是想,若是當年有這么一物,便可從榆林邊墻出發,前去橋頭堡,將晉寧陛下與文武大臣接回來。”
“這么多年,成玄先生孜孜不倦跟著魯班后人學藝,最終在半年前研制出此物,也叫孔明飛車,可惜沒多久他死于王書淮之手,孔明車的創舉終是沒能用在戰場,而這盞風車我曾私下乘載數次,安全無虞,這位便是成玄先生的徒弟,他駕馭此車極為嫻熟,云初你放心,即便死,我也給你墊背。”
謝云初此刻心中惶惶不安,哪有功夫驚嘆成玄先生的遺作,只冷聲問道,
“你要帶我們去哪兒”
信王沒回她這茬,而是道,“云初,現在的你對于王書淮來說,已經是一個死人了,王書淮眼里只有朝政,只有他的權勢,今日過后,他便是名正言順的當朝首輔,手掌極權,江山社稷任他左右,你覺得他會為你的死,傷懷多久”
謝云初望著遠處云層下隱隱上浮的旭日,沉默了。
晨光在東邊天際撕開一道亮光,隱約有一抹紅徜徉在天際,王書淮迎著昭德郡王入奉天殿,徹底穩住局面后,匆匆出了奉天殿,臺樨下不少士兵正在清理尸體,暗紅的血跡經過一夜的沉淀變得凝固。
每隔兩刻鐘便有葫蘆山的消息傳來,至寅時末,他收到謝云初身邊暗衛發來的信號箭,知道謝云初調度了兩艘大船接走了女眷,而高詹此刻也攻上了香山寺。
兩刻鐘過去了,按算謝云初這會兒也該到了城外的渡口,他要去接她。
身后匆匆跟來一名內侍,見他衣裳沾滿了血,立即將一件剛尋到的一品仙鶴補子朝服給他披上,王書淮信手接過打算下臺階,這時一道熟悉的腳步聲從左面廊廡行過來,王書淮側眸望去,只見冷杉疾步上前朝他拱手一揖,
“二爺,皇宮所有密道都搜查過了,不見信王蹤影,倒是屬下追著的那人,穿著信王的衣裳從夾道逃至南城門附近,后見上方沒有出路,便點燃了藏在身上的炸藥,自焚而死,屬下趕過去時,只撿了一些碎片,不確定是不是信王。”
王書淮狐疑地瞇了瞇眼,面色陰沉,“此人狡詐之至,恐有詐,你再著人在皇宮四處細探。”
“是。”
王書淮顧不上多吩咐,飛快將衣裳往身上一裹,疾步下臺階,行到丹樨,抬眸望過去,巍峨的皇城隱隱約約在晨光中露出輪廓,昨夜交戰的痕跡一點點變得清晰,仿佛有浩瀚的兵戈之氣在他胸間震蕩。
即日起他便是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掌軍政大權,再無人可以掣肘他,他可以順順利利實行新政,實現心中所有構想。
往后他有幾分尊榮,她便有幾分體面。
他做到了。
事實上這會兒有一大堆的事務等著他拿主意,譬如六部堂官如何調整,新皇即位的詔令如何擬就,公務紛至沓來,王書淮本該繼續留在這奉天殿主持大局,可心里掛念著謝云初,非要親自看一眼才放心。
踏出丹樨前方的奉天門,忽然瞧見明貴踉踉蹌蹌朝他的方向跑來,時不時抬袖拭一拭眼角,他拭的是汗還是淚
王書淮心忽然亂了一下,眼眸深深瞇起,負手迎了過去。
初陽升得極快,明朗朗投照在他周身,將那身剛換的一品仙鶴緋袍襯得光芒大綻,
明貴抬目仰望,只覺他氣勢太盛,耀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再尊榮又有何用,明貴看著王書淮那張冷白的俊臉,突然嚎啕大哭,
“二爺,咱們二奶奶二奶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