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體沉了水,異常硬邦邦,重如千斤。他已是風燭殘年之歲,想要抱著他走回去已然不可能,便轉身,努力將尸體背在身上,一步一步的朝著鬧市中走去。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想要上前幫他,剛喊了一句蕭老,卻被身邊的人攔住了,小聲道“你不要命了謝大人這是畏罪自殺。”
那人就憤怒出聲,“謝大人若是需要畏罪自殺,這滔滔江水,便要將人世間都卷個底朝天,將那些藏污納垢之輩浸入江底謝罪。”
他振臂一揮,哭喊道“皇天在上,若是嘉陵江還洗不掉謝大人身上的冤屈,那這世間還有何清白”
這一句話,倒是讓那些方才還有些躲閃的人紛紛站了出來,少數幾個不肯出聲迎合的也被痛斥為徐狗。
蕭元禮一直背著尸體往前走,無論身邊的人是躲閃還是義憤填膺他都沒有一絲表情。
一路徐徐而行,深一步淺一步,期間有人上來想要幫他背也被他輕輕搖頭拒絕。
他說,“華戎人生最后一程,還是由我這個老友來吧。”
他為謝華戎辦了一個簡陋的喪禮。也不準備膳食,也不準備禮樂,只坐在一邊,有人來了就給他們斟一杯水,沒人來了就坐著發呆。
他和華戎今年已然五十歲了。五十歲的年紀,其實也該死了。
下葬那日,他賣了祖宅,用所有的銀兩購置了一塊大的石碑,請人搬了來,從東山邊抬到西山邊,招搖過市,猶如前幾日他背著謝華戎的尸體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謝華戎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買了一塊石碑,要為他做墓志銘。
他握著刻刀,趴在石碑之上,一點一點的開始回憶他們的生平。
“出身貧寒,立志高遠。”
只第一句話,他就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將石碑淋濕了一角。
他跟華戎,都是窮苦人家出生,一個家里是放牛的,一個家里是賣豆腐的,但卻俱都喜歡讀書,他們同處一村,彼此扶持,終于獲得了讀書的機會,寒窗苦讀十幾年,終于成了有名聲的人。
他們的字極好,經常有人上門求字,他們也長得極好,被人合稱為蜀州第一。
年輕的他們輕狂得很,以為自己是不得了的人物,于是紛紛立下誓言,要為官,要為百姓做官。
但很快,他們發現自己與官場格格不入,他們想要的清明蜀州根本不存在。
這個官場人人都虛偽的朝堂,這個百姓苦痛已經麻木的年月,這個戰亂頻發,北邊皇權不如世家,興亡都是百姓苦的世間,他們根本無能為力。
他們辭官歸家,開始用自己的名聲救助那些寒門學子和窮苦百姓。
他們購置了一處宅院,買了書,買了筆墨紙硯和干糧,他們廣邀天下有才之士過來講學,他們日日坐在那座院子里,為學生們解惑,那十幾年里,他們很快活。
但是很快,他們發現這個世間依舊污濁。他們做的事情實在是微不足道。
沒有權利,他們根本做不了大事。
謝華戎對他說,“元禮,我還是決定入仕了。”
蕭元禮遲疑不定,“我更想在這里教授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