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把自己的脖子掛到打好結的白綾上,哆哆嗦嗦蹬開腳下的凳子,窒息感逐漸從肺部蔓延,像是有一把大手重重攥著她,要把她身體里的所有生機一并擠出來。
她痛苦、掙扎、在意識模糊之前,像是有人抱住了她的腿把她接了下來。
接著就是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女人們的尖叫,說話聲混作一團,有人上前來探了探她的鼻息,語氣略帶遺憾“還有氣兒。”
接著她就沒有意識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屋子里灰突突一片,面前坐了一排黑色的影子。
中間那個影子說把燈點起來,右邊那個影子就動了。
姜月知道他們是誰,連忙忍痛爬起來,在床上跪得標,垂下頭“祖母”
她知道,自己吊死了倒好,衙門會上奏朝廷給她立貞節牌坊,她要是沒吊死,今后的日子就是生不如死。
其實說起來,姜月出身說壞倒是不壞,雖然沒有生在官宦之家,但卻是沃東燦州首富姜家的女兒,出生起便沒餓著過;但說好也就止步于“餓不著”這三個字了。
這事情壞就壞在她生于燦州。
燦州不宜種植畜牧,地形也不利于聚居,好在位置四通八達,南可出海,北可跨國,因此從前朝開始生成了許多大商賈,專門翻山越嶺做幾國的生意,到了本朝,燦州男子里十有六七都早早不念書,跟著父親走南闖北,有道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他們一去短則年,長則十幾年才回,杳無音信的也大有人在,他們的妻子無法忍耐漫長的寂寞,大多改嫁,或者與旁人有了首尾。
此類事情太多,鬧得人心惶惶,那些有頭有臉的商賈們便號召各家教女從嚴,他們為后輩擇妻也更偏好未讀過書、未出過門、少言木訥、勤儉順從的。
后來大家發現這些女子確是安分守己,于是紛紛效仿。
幾十年間,“教女從嚴”的風氣在燦州愈演愈烈,到如今已然呈現出一種病態。
姜月今年十一,她只在七歲前見過她爹兩面,哥哥一面,她不認得字,數超過十就數不清,卯時起子時睡,睡覺時側躺屈膝不許動。
每日行程安排簡單又枯燥,上午在母親祖母面前站規矩,下午在自己屋里紡布,晚上刺繡,一日兩餐素簡,甭說出姜府大門了,她就連家里后院池塘有什么魚都不清楚,唯一走過的路就是從自己的小院到她母親院子里的路。
唯一“三從四德”倒是倒背如流。
前年她爹帶著哥哥外出經商意外身亡,母親守節吊死,家業就盡數歸了堂叔所有,祖母并不想見她,此后她每天唯一一次出院門的機會也失去了。
前日吊死那天,是她和太守之子的訂婚之日,太守之子性情殘暴,已經打死三任妻子,如今被圈禁三年,整個燦州上下都無人敢與他結親,不過這不是打緊的,原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聽從就是,但她一未滿孝期,二來
她其實從出生起就有個未婚夫,只是前些年被流放陲西了。
如果重新締結與太守家的親事,是不孝不貞,她堂嫂說讓她不如學母親,然后比了個吊起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