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裴飲雪已經預料好她回來大發雷霆的場景了。
她雖然敏而好學就這么幾天的交流來看,薛玉霄并非腹中空空的酒囊飯袋。但她對許多常識經典都沒有讀過,還是這半個月惡補的。
想要贏下李氏女刻意刁難的清談宴會,實在太難。
千嬌萬寵的豪門貴女在外面受到羞辱,回了府邸園林當中,里面的人也不會好過的。這是裴飲雪多年在后院討生活、從小長大的經驗。
他是裴氏旁系的庶出長子,親爹的出身十分寒微,但母親對他們父子分外寵愛越是這樣,兩人在后院的日子就越不好過,不出三年,他爹就在一個大雪漫天的冬日,死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母親為了求學遠行的一個寒冬。主君給的炭火衣食都是按照分例發的,不知是經過誰的授意,被侍奴仆婦層層克扣。具體的情景他已經很難記得了,模糊而飄搖的風雪中,那種錐心徹骨、至極的寒冷,還殘留在他本就多舛的生命里。
他僥幸饒得一命,被寄養在主君名下,有了讀書寫字的機會。但哪怕如此,每每母親在外面受辱大怒時,連在后院說一不二的主君也要戰戰兢兢、小心伺候女人的顏面是這個家族最重要的事,就連把他送到主家待嫁也是同樣的目的
裴飲雪在燈下想得入神。
忽然火光搖動,簾外的風向內一吹,門口響起侍奴的行禮問安聲。
薛玉霄擺了擺手,讓他們下去,只留下那個叫還珠的小少年伺候。她走進來放下團扇,轉身對著銅鏡,解開脖頸上珠玉沉綴的項鏈。
裴飲雪坐著沒有動,避開視線,沒有看她解下珠鏈后、白皙細膩的后頸。
林叔不在,兩人就不必假模假樣地扮演新婚妻夫了。
薛玉霄扔下珠鏈,開始解腰帶上的玉墜,一旁的還珠湊了上來,跪在地上,替他主子解開少主母纏在一起的腰墜。
薛玉霄沒在意,只當是幫忙,她自顧自地脫掉外衣,在銅鏡中望著裴飲雪,說“這么晚了還不睡,難道你是等我”
裴飲雪垂下眼簾“等著看你丟了顏面勃然大怒,我們多日來小心翼翼維系的風平浪靜,也可以在今日適時破碎了。”
薛玉霄忍不住樂,她道“你真是不怕死啊,一句好話都不說。”
“是啊。”他竟然認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被你搶到這里之后,平白生出這么多抵抗的勇氣。”
裴飲雪挽起衣袖,給她倒了杯茶。
廊下的小茶爐冒著絲絲縷縷的薄煙,茶香、墨香、浸透整個室內。
薛玉霄脫了外衣坐到他對面,心情很好地抵著下頷,跟他聊天“這是你的意識覺醒了,不再是一個只知道順從的物品。人本來就有自己想說的和不想說的,這世上多得是麻木順從的木雕泥塑,你這樣才算鮮活。”
裴飲雪沉思片刻,凝望著她的眼睛。
薛玉霄繼續道“你是為一個人覺醒的,她來了,你的人生才算真正開始。”
裴飲雪皺眉“什么”
薛玉霄不想告訴他太多,轉而說“我要多謝你這么多日的栽培,估計過不了幾日,你就要聽到我駁倒李芙蓉的難題、大出風頭的美談了。”
裴飲雪疑惑地看著她“你”
“我是說真的。”薛玉霄忽略他不相信的目光,“你覺得我做不到”
裴飲雪合攏書卷,聚精會神地問“她的辯題是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薛玉霄將白日里的情景完完整整地復述給了他。
說得比較高深的內容,裴飲雪便挽袖記錄下來。他的字非常飄逸美麗,字如其人,內中有一股崢嶸不散的清傲。
薛玉霄一邊欣賞他的字,一邊欣賞他時而沉思、時而鎖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