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飲雪繃著神色一動不動,等到薛玉霄抵在他肩頭找到一個合適的休息姿勢,才逐漸松懈下來。他垂眸看了一眼她烏黑的墨發,想要伸手去扶一扶發髻上的步搖,手指卻懸在半空微微一頓,隨后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確定臉上沒有露出太明顯的笑容后,裴飲雪慢慢地、一點點地把手臂繞過去,虛虛地搭在她的身側。
就在次日一早,破例冊封薛玉霄的詔書下達薛氏。
消息來得太快,而且這旨意先到了薛母所在的太平園。于是在晨光熹微之時,園子里的鶴都還沒叫呢,薛司空帶著一眾仆役趕來了薛園。
薛澤姝推開門,抬手把攥了一路的圣旨摔在地上“閨女,這是她昨天親口跟你說的”
薛玉霄正在銅鏡前洗漱,早起還有點迷糊,登時被摔圣旨的聲音驚醒了,她呆了一下,看向地面,嘀咕道“怪不得敢謀反呢”
薛母坐到她面前,看著她女兒這張美麗乖巧的臉,心氣兒一下子順了很多,但還是咬著牙道“白眼狼。為難我就算了,還為難我女兒。蘭臺蘭臺看著是個好地方,得熬死多少老的才能上去難不成讓我架一把弩,把那群老不死的全射殺了嗎”
薛玉霄聽得心驚肉跳,沒顧上梳好頭發,長發半散,隨便披了件外衣過來,親手給她倒茶“娘,先順順氣,身體才是本錢。”
薛澤姝仰頭長嘆,鬢邊的發絲仿佛都又白了些“讓我去豫州鋪路修橋,我去了,連通向四河的水渠、運河,全都一并辦了,豫州的郡丞和長史庸碌無能,只知剝削民脂民膏,因為這些貪官的緣故,百姓活不了,修橋的徭役也征調不上來,我親自提劍斬了足足四顆腦袋下來,犯了眾怒就這樣,連明年成的稅賦她也不肯減,如今又要阻攔你的前途”
她沒說的是,斬掉那四顆腦袋后,地方官視她如洪水猛獸,恨不得處置而后快。如果不是薛澤姝狠辣善斷,略微心軟一些,她的命就會被留在豫州。
幾件事擠壓的怨氣,就是泥人也該發火了。
薛玉霄道“母親寬心,女兒并不懊惱。”
薛母看著她的臉,見她確實沒有傷心之色,當即抬手抱住她,拍著脊背“我的閨女你不傷心就好。蘭臺那地方倒是清閑,哪怕你照舊貪玩,娘也能送你進去,可如今你這么勤勉好學,卻不能進軍府成名,皇帝崽子的防備之心也太重了”
能這么稱呼皇帝的人,也就是這種頂尖的門閥士族了。
薛玉霄遞茶給她。
薛母喝了口茶,靜了靜心,才平下氣來“蘭臺書院的人會來接你,剩下的事,為母想辦法對了,陛下將修建大菩提寺的工程交還給我,林卓說你在練字,練得如何了”
林叔是薛母的下人,自然很多事都會稟告給她,薛玉霄對此心知肚明,又覺得自己的字練得有點提不上臺面,便道“一般般吧”
“妻主。”
話音未落,一道聲音從銅鏡邊傳來。裴飲雪衣衫整齊,看起來清肅溫文,他捧著一卷黃麻紙,將筆和硯臺拿了過來,放在案邊,挽袖將一支遼尾狼毫遞給薛玉霄。
遼尾狼毫是指產自東北地區的黃鼠狼之尾,那里是鮮卑所在之地,流入東齊的數量很少,所以也就十分昂貴。
薛玉霄用眼神跟他辯論“干什么呀我不是還沒出師嗎”
裴飲雪不接招,云淡風輕地向岳母問好“母親大人早安。”
薛司空擺擺手“坐吧。”隨后看向薛玉霄,“小郎君都拿來了,你就寫給娘看看。”
薛玉霄無奈道“也好。”
幸好她傷到的不是右手。薛玉霄扯了扯袖口,將繃帶纏著的傷處掩藏在衣袖里,按著紙邊,寫了一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薛母先是滿懷慈愛,目光落到紙上突然定住,她探頭過去,身體前傾,盯著她筆下行云流水的字跡。
薛玉霄剛抬頭,她便嚴肅道“繼續寫。”
怎么這個表情她承認最近太忙沒怎么練字,但應該也沒退步太多啊。
薛玉霄屏息凝神,繼續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