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聞聲轉頭過來,當面便是這一幕。她立即沖回馬車,掀開布簾,見到裴飲雪面前斟茶的小案上插著一柄寒光爍爍的飛刀,茶水散的到處都是。薛玉霄視線掃動,見他未傷分毫,這才感覺胸口的心房繼續跳下去了。
裴飲雪沉默遲滯地保持這個動作。他放下茶杯,將小案上的飛刀拔出來,扔到旁邊,抬首看向薛玉霄。
兩人對視。薛玉霄想要開個玩笑緩解他的緊繃,還沒開口,忽然發覺裴飲雪冰涼烏黑的眼眸一片空蕩,里面鎮定安靜得近乎虛無。她話語一噎,湊過去,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裴飲雪張口就咬,她馬上抽手,便見方才還鎮定至極的裴郎猛地撲入她的懷抱,雙臂緊緊摟住薛玉霄的腰,抵著肩頭,泣淚濕衣。
薛玉霄渾身僵直,聽到他的嗚咽聲。
裴飲雪抱得太緊了,他的手不安地攥住薛玉霄后腰的衣衫,手指輕微有點發顫。一股極為冰涼寒沁的氣息落入耳畔,他壓抑著泣淚的聲音,只留下很清楚的抽氣與調整呼吸的聲音,唇瓣上被牙齒咬得通紅。
薛玉霄伸手順著他的脊背,茫然無措,試圖安慰“沒事、沒事。有驚無險。”
裴飲雪咬牙忍耐,淚如雨下,卻憋著磅礴的酸澀委屈之意,執意道“我沒哭。”
薛玉霄撫摸著他的后頸,順著道“是是,你沒被嚇哭。”
“我不是嚇的”他的聲音提高了些。
薛玉霄給足裴飲雪面子,附和說“對,不是嚇的。只是天上的雨不小心飄到了你臉上別怕,我給你擦擦。”
她抽出一條手帕,摟著他的肩膀給裴郎擦拭眼淚。他緊抿雙唇,眼眶微紅,定定地凝視著她,喉結幾度忍耐地顫動空咽。
她隨身的手帕都熏過香,拂面便是一股馥郁溫柔之氣。裴飲雪垂著眼睫,被擦眼睛時也不躲,只是含糊地輕哼了一聲。
薛玉霄擦掉他眼角淚痕,低語道“什么雨啊,這么令人煩厭。裴郎眼淚珍貴,向來不會輕易施舍,怎么會哭了呢”
裴飲雪扯了扯她手里的帕子,道“含沙射影。”
薛玉霄道“冤枉啊,我沒有”
兩人說話間,李清愁忍不住撩起車簾查看情況。她先是對著簾子說“這車簾割破了,到驛站整備時要換一個。”好像這簾子成精了,她來商議似得,旋即回過頭來,兩人已經從摟摟抱抱的姿態變得無比端莊,裴飲雪轉過身去,薛玉霄稍稍擋了擋他的身形。
李清愁忍不住笑,對薛玉霄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看來我們之后的路會順遂的。”
薛玉
霄道“你可收斂一些狂性,要是受了傷,回京袁家公子問起,我不知如何回答啊。”
李清愁卻道“狂悖剛毅、離經叛道之性,誰能比得過你這話別人都可說,只有你不可勸阻。我們行路吧。”
語罷,眾人重新整備趕路。
近衛當中不乏有傷者,進了陳郡后,眾人先是大張旗鼓地尋醫館,指責有人襲擊欽差,視作謀反。而后又如伺機待發的虎,仿佛隨時要將這罪名蓋到某一士族的頭上地方大族忐忑不已,不知哪一日薛玉霄就會登門怪罪。
然而這一日終究沒有到來,乃至整個豫州土斷結束,她們配合完畢,目送薛玉霄離去后,這才緩緩回過味兒來甩出去的底牌就不叫底牌,她一直將這罪名留在手中,所有人都會懷疑自身安危,加以妥協退讓,而薛玉霄一旦真的用掉這個“刺殺謀反”的罪名,其他人反而擺脫掉了這一重枷鎖。
可惜,等大多數人反應過來,為時已晚。
過豫州、轉南陽,入雍州數月之間,薛玉霄經歷過的刺殺不下十次,有強如雨夜襲殺的“專業”江湖人,也有弱到彈指可滅的民兵。她跟地方士族明爭暗斗、你來我往,為此殫精竭慮,身量明顯清減了幾斤。而這過程中,謝馥的旨意經常傳過來詢問安慰,兩人的交流文書比鳳閣一整個月堆積的奏請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