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托天子威儀的龍涎香自宸極殿天階兩側的獸首香龕里裊裊飄出,與殿中雕刻九龍戲珠浮繪的十二根金柱云紋相映成彰,柱首云端里探下的龍目,與那張金椅龍袍旒冕下的雙眸,一同俯視這殿內百官。
正一品的沈驚瀾就坐在百官之首。
與她同列的,有中書門下省侍中兼樞密使王旭堯,左相桓靈,右相楊柏,而她身后一排,則有她與沈景明的親叔叔,雍國公沈澤坤,亦兼太常寺與宗正寺少卿。
她垂著眼簾,眼底只有前方天階上鋪就的銀色龍紋地毯。
但天子的注意力卻只在她一人身上
沈景明想到昨日王府禁衛呈上來的邸報,里面有岐王一日行蹤,先去了殿前馬步軍司獄,卻只是送她那個不成器的小側妃探親,隨后就在太清樓里同那小王妃光天化日下親昵無間,甚至連佳肴都等不及享用,就命馬車回了府。
聽聞她才回到府中,就倉促屏退下人,在屋里行那顛龍倒鳳之事。
沈景明倒是不記得自己這個妹妹何時這般重欲,若非他見過那葉氏的草包模樣,還真以為那是什么能使人墮于柔軟鄉的美人,以沈驚瀾的性子,怎么可能看上這樣的乾元
那就是借著荒唐事,掩蓋一些不能示人的真相。
什么真相呢
譬如她其實在太清樓里其實是無暇顧及飲食,狀態糟糕到已無法行走,需要她的小王妃將她帶回車馬里,而那小草包在岐王虛弱之下,回了王府后干脆趁虛而入,導致之后的結果。
恰好昨夜沈驚瀾回了青霜院,任由那小廢物獨守空房。
看來葉榮的方子,倒是有些作用。
沈景明漫不經心推著事實,一邊聽底下的群臣互相駁斥,因半年前的燕城之變已經封了卷,成為宸極殿上不能再提的禁忌,他們便當作沒有看見岐王也現身,爭相吵著讓三司撥款的事宜。
今科開了春闈,王旭堯這位名滿天下的大儒不愿錯過再次播種桃李的機會,雖本人未動,但他的學生禮部侍郎據理力爭,言及各地才干青年親赴永安趕考,會場、監考、辦翰林宴,樣樣都得大辦,畢竟事關天子威嚴。
而桓靈在戶部的人則將年前雪災安置北方數城流民的開支用度一一陳列,內容很簡單,各地府庫空空如也,若是朝廷不能再給點優待,恐怕流民沒錢回到故地。
屆時這些人都會被地方鄉紳買為佃農,農田多歸大戶私有之后,秋天的糧食和稅都難收了。
楊柏聯合御史臺,挨個罵禮部和戶部不要臉,每年給禮部撥款那么多連辦一次科舉的錢都沒有,就是在裝窮,至于北方的賑災銀,年初的時候就已經給批過幾十萬,嘩啦啦的白銀砸下去,都進了誰的口袋里
然后話鋒一轉,又奏皇帝,今歲還有給大衹王族要納的五十萬歲幣,無論如何,若是第一年就沒有將歲幣呈上,恐怕有再生兵事的風險,那些家伙要的錢都沒我急,三司應當先將這歲幣籌措出來。
三
司使站出來,朝沈景明拜了拜,回答這些大佬就一句話
沒錢。
去年又是打仗,各地又災患頻發,各州轉運使送來的錢糧要么送前線,要么拿去賑災,哪里還有余錢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兵部尚書欲言又止,往前走了一小步,笏板上寫著各州縣府庫里生銹的兵器與盔甲數量,而且都是要命的關隘邊城,若是不能及時補給,倘使大衹要撕毀盟約,再起兵事,恐怕抵達永安的速度會比半年前更快。
在沈景明的眼中,站在下面的不是百官,而是掛在宮殿墻角燕巢里的乳燕,每個都朝他張著嘴喊
錢錢要錢
他忽然開始懷念李延霖,先前在泉州與川蜀為他督造皇陵諸事時,不僅沒有找他要錢,甚至還替他建了個很漂亮的江南避暑園林,雖說是勞民傷財了些怎么就沒有人能既替他省錢賺錢,又能把事情做得漂亮點,不至于引得滿朝攻訐的呢
這宸極殿里,要么是兩袖清風的老古板,要么就是心思全放在門閥家世上、黨同伐異的權貴,還有寒門出身,一心想著光耀門楣的。
他眼神淡淡,掃過這些人時,發現只要不聽他們的聲音,就可以將他們看作棋盤上的棋子,隨著他的心意被放到棋盤的任何地方。
從前,這張棋盤的另一端,坐著沈驚瀾。
而現在連沈驚瀾也變成了一顆任由他操控的棋子,那頭就空了下來,只投下歷代名垂青史的帝王虛影,要他成就不世偉業,同他們一齊享萬世香火。
但怎么樣才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偉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