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浮光昏昏沉沉的這些時間里,發生了很多事情。
作為皇帝親指的、派往江南平此次水患的第三位特使,領巡案之責,亦是朝廷派出的品階最高的特使,在經過雞鳴山被流民襲擊一事后,終于姍姍抵達此次受災最嚴重的應天府。
車馬在蘇杭停留的那些時日,幾州知州與通判并轄下數名知縣同設宴為岐王接風洗塵,因水患襲擾,宴席從簡,就在席上,酒還未過三巡,岐王便將一路來見到的景象道出,直問他們是如何救災,為何賑災不力。
杭州通判滿頭大汗,放下酒杯,出列跪地,潸然淚下,說自己罪該萬死,只是懇請岐王容他先留職查看,先前才以工代賑,讓那些流民修建一些城防,官府包一日兩餐,若是此時將他換下去,政令更迭,恐怕那些剛找到力氣活能做、能混飯吃的百姓又要回到水深火熱中
其下紅霞縣縣令也為長官說話陳情,將杭州先前幾年不斷挖溝渠、為幾條河河道拓寬的過往道出,但此次之所以受災,一來是因為降雨時常超過往年,二來是因為開春不久,官府才將今年需要給朝廷的糧食交給蘇杭轉運司,將幾處糧倉空出,還未填滿。
而驟增的雨水連綿,導致剩下官糧存放的倉庫受了潮,等水褪去之后,官兵搶救出來,已經不能吃了,只能向城內有存糧的商戶和大家族買糧,偏偏有楊、李幾家一點不肯賣,說是這次水患百年難見,族中子弟眾多,雖有心配合官府,但不知朝廷的賑災糧何時下來,他們總不能餓死自己的孩子,讓外面那些流氓飽了肚子。
那些小世家向來是會見風使舵的,有領頭的不給,他們就更沒有給的道理。今朝在定制時,為了避免地方勢大,一州長官必定非本地出身,北人去南方做官,南人去北方做官是常事,如此增強了中央對地方的掌控力,卻也導致知州雖有權,在面對強勢的地方望族時,仍無對一地的實際掌控權,州縣治理徒有虛名,實際是世家自治。
知州、縣令也不敢面對這種朝中有宰相的家族強用刀兵,畢竟他們來年的升遷任用還要看吏部的臉色。
沈驚瀾面色很平靜地聽著,好似看不到桌上已經冷卻的湯水,活將一場接風宴開成了一場兩州長官的述職大會。
出乎蘇杭這些長官的意料,他們還以為岐王來勢洶洶、路上又遇到了被流民襲擾的事情,肯定會雷霆震怒,在宴會上憑天子令,將他們停職的停職,下獄的下獄。
結果她耐心聽完各州各縣的災情陳述之后,卻并沒有任何反應,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親自將他們扶起來,表明這次的災情嚴重,自己已經明了,待過幾日去看河堤漲水狀況后,自會替他們給陛下陳情,眾卿先起來用飯吧。
與傳聞殺伐果斷截然不同的模樣,讓這些長官還未反應過來。
對視一眼,他們紛紛想起來,岐王在此次外派前,因燕城之戰的戰敗,在府中養了很久的傷
關于那次大戰,戰敗的因素,其實在官場之間有些說法,有的說是勛貴子弟往
軍中塞了太多無用的、平庸的將領,
以至守城不利,
在岐王領兵追擊時,被大衹一部分兵馬圍城,就嚇得直接開城投降,導致岐王兵馬回城,受敵人伏擊,直接戰敗。
有的說是因為沿途運送糧草的那些州縣辦事不力,導致岐王深入塞外、追擊大衹王庭時,后方糧草儲備不足,以致前線將士饑不飽腹,加上當時大衹驅百姓為先死隊,令城中百姓不忍見親人死,所以暴動奪了守城士兵的權力,開門迎親人時、被大衹鐵騎踏破城池,殺掠無數。
總而言之,戰局的扭轉,就在于沈驚瀾得到大衹王庭在草原的位置密報,帶著親衛隊出城去夜襲,而城中的人們在一夜間投敵,讓他們回來中了埋伏,后來全線潰敗。
具體如何,朝廷已封了卷宗,沈景明也早就雷霆之怒將棄城的、糧草押運的,與此次戰敗沾邊的所有人都殺了,當時永安城午門市坊街上的血跡,洗了三個月都沒洗干凈。
難道沈驚瀾是從戰敗里吸取了教訓,從此做事不那么激進了
他們互相這樣想著。
“王爺。”
宴會結束后,沈驚瀾騎上車,回到江寧城知州的府邸,因為她的車馬部隊都留在江寧城,她的官職又比江寧知州和通判都高,所以理所當然將這城的城主府讓給她。
而蘇、杭、臺等離江寧近的知州們,則是領著護衛州府的親衛們,連夜回到屬地,好在這幾地離得很近,互相之間車馬一日便能到。
在沈驚瀾先抵達府邸的時候,守在門口的、屬于沈澤坤的親衛頭領,今陽,便同她見禮,她下馬打量他半晌,又看了眼周圍跟他一塊來的、身上甲胄跟禁軍差不多,都圍得挺嚴實的親衛們,思索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