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你說我爹爹。”崔晏終于忍不住出聲。
聽到他的聲音,偌大的天字號房間陡然安靜下來,安公公彎下身子,像是在哄孩子的語氣,帶著些笑,“你爹”
崔晏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說道“對。”
安公公突然笑得更大聲了些,“他不是你爹,我才該是。”
他拍了拍崔晏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你以后是成大事的人,跟著這種爹沒用,我有門路,咱們去京城安家。”
前半段,崔晏本想反駁,可聽到后半段的京城二字,他面色頓了頓,又很快搖了搖頭“我不去,我只跟著我爹爹。”
他早已經想好了,哪里都不去,只跟著溫連。
安公公的目光在他堅定的小臉上掠過,良久,長嘆了口氣,面色歸于平淡,轉而對溫連說道“不愿拜我為義父,又因何帶這孩子來見我”
溫連現在倒是覺得他不像一個難說話的人,便也直接了當地問“我想知道,先前來找公公的那個孩子,現在去哪了”
聞言,安公公冷笑了聲,說道“原是為這個,自己滾去外面問,不必再進來煩咱家了。“
說罷,他手上扣住兩扇屏風,結結實實地閉嚴送客。
溫連和崔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倆人默契地牽住彼此,走到屋外,那白臉太監仍然弓著身在外面等候。
“你說清早你們帶來的那孩子啊,哼,那小混賬一見到安公公就發起瘋來,硬要跟他爹娘回家,他爹娘可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早就拿了錢拍拍屁股走人了。”
溫連怔怔地聽著,身上的血一寸寸在血管里冷凝。
“安公公要教他服侍人的本事,他反倒氣得臉紅脖子粗,竟敢當場給了安公公他老人家一記耳光,就是淑妃娘娘都不曾這樣對待公公他,而后扒住窗戶從樓上跳下去,樓下那可是一條凍河啊”
溫連再也聽不下去,一把扯住他的領口,臉色沉如濃墨,“然后呢,孩子呢,孩子現在在哪”
那白臉太監見他氣勢強橫,面色稍變,“那小混賬是你什么人,他可得罪大了安公公,他爹他娘連個人影都見不著,卷了錢就跑。到底還是公公心善,叫酒樓里的小廝用條破草席給他裹起來,葬到城東頭亂葬崗里去了。”
話音落下,溫連顧不得管他,拔腿便去找那小廝。
小廝哪里記得清楚自己把人埋在哪個位置,亂葬崗上盡是雪天凍死的窮人,個個墳頭包都是嶄新的,有的甚至連墳也沒有,直接一張破席子扔在樹根底下,滿目看去,他們竟然數也數不清。
從正午時分,到夕陽西下。
亂葬崗的松樹上掛著厚重的冰棱,一座座土墳在雪地里安睡。
直至黃昏入夜,他們一刻未停,最終也只在亂葬崗山上搜尋到一件沾滿冷血的灰布襖,這件灰布襖是他進溫府后,溫連隨口讓下人給他們做的。小孩拿到之后,只是一遍遍地摸著針腳,反復小聲地說“真漂亮,真漂亮啊。”
溫連現在都還記得,他的眼睛那么亮。
溫連伸手一摸,摸到只冰冰涼涼的東西,翻開看,布襖里子內,縫著一把小小的繡花剪那是小剪刀他娘扔下他之前,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剪刀到最后也沒有披上那件布襖,也沒有帶走他爹娘留給他的剪刀。
天地為床,草席為被,大雪作枕,他就這么睡在山林里的某一座墳墓里。
在這世上的五年,他有多少日子都是在等待他的爹娘,滿懷期待,一心歡喜,最后卻因為他的爹娘死在這種地方。
見到那把繡花剪,毛豆徹底抑制不住,癱坐在亂葬崗無數孤魂亡鬼的墳頭嚎啕大哭。
夜色漸深,北風更冷。
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溫連他們徹底再找不動。
馮管家細心地給溫連遞上一個熱手爐,嘆息道“天黑了,夜里比白日冷得厲害,少爺,先回去歇息,明日再來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