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他們回大余的行程就得耽擱,盧氏要是真生了病,她與張九齡,必須留下來一人伺疾。
譚昭昭肯定不愿意,大余的民夫在等著開山,張九齡更加沒空。
張九齡道“昭昭,別想太多,我已經同千山吩咐過,今晚暫且算了,明早,他們必須離開。就是不送回福建道,也要送到別處去。阿娘這邊,我與舅舅他們說一聲,讓舅母表嫂經常來陪她說話,我與王縣丞交好,他的娘子也爽朗開明,阿娘多與她們來往,好過做事欠缺考慮,生出一堆亂子來。”
盧氏肯定會大哭一場,譚昭昭已經不想去面對,明日她無論如何都會離開。
星星眨呀眨,譚昭昭眼前浮起多年前,他們一起去摘梨時,她們兩人坐在梨樹下,她那雙焦灼不安的雙眸。
“表嫂的命真好,我真是羨慕啊。”
在大唐,將一切歸咎于命運無可厚非,戚宜芬想要憑著自己去掙脫命運的歸屬,就是公主都難以做到,對她來說,更難于上天摘星辰。
對著公子如玉的兒郎動心,對著錦衣玉食動心,神仙才能打破這層妄念。
但求無愧于心,為了戚宜芬的悲苦吶喊,為了她們同為女人的不易。
譚昭昭道“戚
五郎已經長大,過上一兩年就要開始議親,待他成親之后,撐起戚家,小盧姨母不至于老無可依。你與王縣丞交好,托他娘子幫著七娘尋一門可靠的人家。只要兒郎忠厚可靠,窮些沒事,拿出些錢當做她的嫁妝,以后夫妻倆做些買賣也好,做其他也好,不至于生活無著落。”
張九齡頷首,伸手攬住譚昭昭,他想笑,卻眼睛發澀。
眾生皆苦,菩薩慈悲為懷,張九齡沒見到過菩薩顯靈,他卻看到了譚昭昭的慈悲。
長安的貴夫人,甚至是盧氏,皆做不到她這般。
“昭昭,那我呢。”
張九齡問道“昭昭能替小盧姨母她們著想,那我呢”
譚昭昭轉頭看他,張九齡面色沉靜,雙眸中散發著焦灼與不安,微微屏著氣,等著她的回答。
“你呀”譚昭昭拂開他的手,在胡塌上躺下來,手搭在腰間,望著頭頂的星河。
片刻后,張九齡也躺在了她身邊,問“我怎地了”
譚昭昭笑了起來,道“張大郎,在無數人眼里,你鳳儀無雙,年紀輕輕就官居高位,是頂頂難得的夫婿。在我眼里,說實話,你麻煩得很。你是長兄,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二郎三郎四郎,都要靠著你拉扯。我身為長嫂,肯定逃脫不了。只費些心思,也就罷了,畢竟他們叫我一聲嫂嫂。可是,頭上還有個老封君在,不時指手畫腳,做得好,是應該,做得不好,就是沒盡心盡力。要費的,豈止是一點心思。”
她展開雙臂,悵然道“我能飛,真想飛啊我可以去長安,長安過不下去,我還可以回娘家,譚氏不會缺了我的飯吃,衣穿,我能過得很好很好。”
張九齡既傷懷又緊張,偏轉頭,一瞬不瞬望著她。
譚昭昭回轉頭,迎著他的目光,抬起手撫摸他的臉,幽幽道“可,誰叫你是張大郎啊”
男女之間,家人之間,哪能是一句理智的道理能說得通。
否則,世上哪來那般多的癡男怨女,愛恨情仇。
張九齡揪成一團的心,緩慢伸展鮮活過來,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肌膚細膩溫軟,他總是牽著她的手,再也熟悉不過,卻一如最初帶給他的悸動。
她的眼里映入了星光點點,他的眼里,一片水霧朦朧。